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青铜门 作者:卓绝鸟 一直很喜欢盗墓笔记里面的老九门,这里发一个原创的冷门CP,老九门的张大佛爷+原创女主,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于三胖子的一个小段子,就是张大佛爷在疗养院抱着妻子照片的段子。 在这个启红、一五满天飞的基情时代,这样的BG冷门不知道会不会有同学来看一眼喃,奸笑中……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盗墓 原著向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第 1 章   长沙镖子岭7、8个土夫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嘴里吐出的鲜血混着刚吃下去的食物流了一地。   “你一定想问为什么?”一把洛阳铲深深分开了带头老大的上下颚,他临死前狰狞、惊恐的神情却被这悠悠的声音凝固了起来“因为,我不喜欢强吻人的嘴。”看着眼前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长沙帮土夫子老大极不情愿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仿佛又一次听见师爷有意的提醒:“老大,下斗还是不要带女人来得好。”   “没事,留在上面给我们照看着就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畏首畏尾,连个小娘儿们都要提防,娘儿们能有多大的本事。”   “这来路不明的女子最好还是小心”   “这兵荒马乱的年生,有几个是知根知底的?再说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当真做鬼也风流……   汪青铜直起身子走到行李堆旁,又一次仔细检查箱子里的每一件物品。这群土夫子这次得手的好东西虽然也有不少,但没有一样令她有兴趣多瞧一眼:还是没有!怎么会这样?在镖子岭找了这么久,过手的人马也有2、3组了。不但张家族人一个没见到,就连那张战国帛书也全无音讯,难道这次信错了他?不会不会,他一直就最想把我留在南京,若不是自己尽力周旋哪儿会从他嘴里套出战国帛书在镖子岭的信息。如果是故意给的假消息来设计自己,在这里呆了快半年了,为什么还不见他动手?况且以他的城府心计断不会计划得如此周密……   正在苦想着没有结论,突然听见林子另一头撕心裂肺地惨叫。汪青铜向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性子,但是在镖子岭待得时间已经够久了,下手踩动过的人马也够多了,日后若是被人盯上了来找麻烦,那可不妙。再找不到战国帛书也只好就此作罢。这森山老林的地方,平日本就少人来往,现下又是初冬的旁晚,猎户或者普通山民是绝不会这时候勉强上山的,那来的……应该多半都是土夫子——好,若这次还没线索就先放了镖子岭这条线,还是继续找张家族人吧。   林子另一头只见一只像是剥了皮的血尸正一步步地朝一个少年逼近,那血淋淋的脚板每踏一步都踩出一道深深的印记,浑身散发的血腥味在几十步开外就能熏得人头晕想吐。这世上居然还真的有血尸这种东西,也不知道子弹能不能对付得了。汪青铜抬手就先朝血尸的肩膀开了一枪,果然穿了进去。那东西正往面前的少年俯身,疼得微微一个趄趔,就在它转头一刻的电光火石之间,另一颗枣仁儿已经不偏不倚地嵌入了眉心之中。再看地上的少年,已经不是何时昏死了过去。   温暖的篝火让林子里的寒夜有了些许的温暖,连阴冷冷的山风似乎也变得不在凌冽。   “嗯……”少年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缝,还来不及看清周围就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眼睛,这双眸子美得不像话,也深沉得不像话,更深邃得不像话。娘啊,不对啊,昏倒之前,反射性地抬头,明明看到的是血尸那张巨大的怪脸啊,两只啥都没有的空眼眶子,什么时候装上了这样亮得一对招子?让人只望一眼,心里就有说不完的话要涌出来,却生生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连害怕都忘了。   怔怔了一会儿脑子才回过神来:这不会是个什么妖精吧,自己知道对付粽子的法子,可要是个妖精该怎么收呢?想到这儿,整个人浑身一凛再定睛一瞧,有……穿成这样的妖精?一身黑色的素衣,已经瞧得出洗了太多水,颜色都泛白了。膝盖跟手肘上的补丁比自己身上的都多…………这模样长得确实是一等一的好看,但是妖精也穿得太寒酸了点儿吧,您老人家要是想出来找吃食,好歹弄套像样的行头啊。就您这幅打扮也就是小爷我这双火眼金睛能够瞧得出精髓,要是换了我二哥早把你当粽子射成筛子了。嗯……二哥,对了!!那张旧帛书!??马上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子,拉出锦帛的一角又迅速塞了回去。还好还好,东西还在。   “你有什么东西丢了吗?”   狐仙奶奶说话了,嗯……这把嗓子也不赖,相比之下村东头的二丫头声音样貌都落了好几个品相了。   “你在找什么?”看着面前的人半天没有反应,汪青铜又问了一次。刚刚已经瞥见了他袖口里藏的东西,锦帛样子的。过这样刀口上舔血生活的人,绝不会有随身带锦帕的酸腐习惯,而且他刚醒来便下意识地去袖子里翻找,定是个要紧的东西,下斗的土夫子从来不会空手而回,况且他刚才被血尸缠住,一定是盗了个有来头的老斗了……这么推断来,这个锦帕样的东西,极有可能是那张战国帛书。   自己本可以趁他昏睡拿了东西走人,不过在没有弄清楚对方来路之前,汪青铜从不会贸然出手。这小子看来还是个没怎么开眼的愣头青,那张脸一看就没什么历练,估计还是倒斗的新手,可这种新人敢来镖子岭倒如此凶险的斗,必定是有熟手高手带头,万一还有什么成气候的同伙没死透的,自己岂不是作茧自缚。好歹刚才算是救过他的小命,索性留在这里等他醒了,若他真是涉世未深,说不定可以从他嘴里套出一些关于战国帛书的其他消息。   “啊?我我我……你?”   “你遇上了血尸。”   “哦,对”愣头青用力点了点头“我记起来了,是你救了我!嘿,想不到狐仙奶奶还会玩儿这洋枪火啊。”糟糕一不小心把对付二丫头的寻常油嘴腔调露了出来,这位狐仙奶奶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这一套说词,万一把她老人家惹火了,自己还没跟她调侃几句转眼间就当了点心,实在不值,不值……   不过女孩子好像都是吃这一套的,就算是修成了奶奶辈的也是一样。瞧着俏儿脸蛋上的嘴角微微一扬,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家里也是吃这碗饭,自然使得惯枪匣子这类家伙。”前一句虽然是随口胡诌的,后一句却是不假。倒斗的汉子大都身手矫健,要从这些人的身边来去自如,除了假意斡旋必要的身手还是要的。幸好汪青铜天赋不错,枪法练得准头极好。   “啊?长这么漂亮也干这个行当?!”没天理,真是老天爷不开眼啊,长成这模样,还要干这个随时掉脑袋的要命行当……往那个酒楼戏园子里一扎也绝对是衣食无忧啊,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多好。   “容貌美丑都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而已。你既然也是倒斗的,怎么连这个都看不透?”愣头青果然是愣头青,就凭这付油滑的口舌,跟想到什么都一字不落往外倒的脑子,日后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想到这里,汪青铜稍稍放松了些警惕,瞥了一眼少年左边的袖口,继续问“你怎么会遇上血尸了?”   少年被她拿话一噎顿时收敛了不少,简简单单地把自己怎么来倒的斗,怎么在起棺材的时候遇上了血尸交代了一番。   “唉,我二哥的手上当时就紧紧握着这个”说罢从袖口里抽出那张淡黄色的帛书。“我瞧着像是古时候的帛书,这东西是不是不值什么价钱?不过这是他拼死最后交给我的,就应该是个顶要紧的东西,对不对?”少年凝望的眼神似乎很想在对方那里寻求到一丝认同。   “帛书这种东西本就很难保存下来,你那张若是年份够久也算得上是件稀罕之物了。你还有什么同伴没有?”若当真只剩你孤身一人,我便能省了好些麻烦。   眼前的少年漠然摇了摇头,又忽然抬眼问道:“你也是一个人,难道你……你们也?”下斗的人除非是身怀绝技,绝不会独独一人踩盘子收网的。   “起斗的时候起了歹心,能毒死的都毒死了。”淡淡的一句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反而让外人看来更显压抑、悲凉。   “哎,干这买卖的,都是这个命。你这次能活下来,就好好活下去才好。”这话说来也像是给自己安慰一般。   命吗?可惜,我从不认命。   见对面人静静望着篝火,面无表情。便急忙转了话题“等天亮了,咱们干脆一起下山得了。你救了我,又孤身一人,不如你我结伴。”   “好”只要那张的确是战国帛书,也不枉费这几个月来的心血。“只是这林子地形复杂,怕是不容易出去。”   还真是,刚刚被血尸一通狂追,撒腿起码跑了2里地,进山时留的标记早就不知道绑哪颗歪脖树上了。这情况要说出去,确实要费一番功夫,可恨自己经验不足,现在脑子真是一团浆糊。   “那张帛书你真的是从这山里的古墓盗出来的?”   “啊?”   “如果帛书是从这里的古墓盗出来的,按照古人习惯,说不定帛书上面会有古墓的地图,这样我们就有机会走出去了。”   “对对对”一拍脑门,迅速把帛书递了出去,小声地问:“你看得懂这玩意儿?”你识字啊?乖乖这女人真不了不得,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岂不是太丢脸了。   “嗯,略微懂点儿。”汪青铜接过帛书,细细看了起来。果然!确实是战国帛书,风水堪舆之术向来晦涩难懂,自己也只是晓得皮毛而已,但为着这张帛书之前做了不少功夫,应该不会认错。   “这个的确是张地图,有机会出去了。”东西既已到手,在这里多留无益。“你看,这个……这里指的应该就是那边那块巨石”随口胡诌了一通,看着少年脸上重重的疑云,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汪青铜最后开口道:“照这么看,这里应该是有路下去的。”说罢拿着帛书起身走向了悬崖边的一条小径。   “你真有把握这条小路能够通得下去?”这怎么看也不太像啊?   汪青铜没理会,直直又朝前迈了几步。“就算没把握也要试试,难道你想在这山里被困死。”这悬崖其实并不险恶,下面的草苔子之前早就探过了,原是用来准备着动长沙邦的人马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自己也好有个退路。现下正好用来甩了你,刚刚对付长沙邦的时候就受了伤,凭着这付身手只怕还不能安稳脱身。   “除了这条小路,这边都是悬崖了,帛书所指的应该就是这里了。”说着便慢慢移向了悬崖边,探出身子尽量往下面望了望。脚下暗暗往前一滑,骤然跌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 章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握着帛书的手被人死死拽住,汪青铜露出一丝苦笑。早知道干这行的都是要钱不要命的狠角色,想不到这个年纪的竟然也是这般亡命。眼见到自己拿着帛书跌出悬崖,竟然想都没多想就直直飞扑出来。真这样不愿放弃一个连价值都估不准的冷货?混堂口的男人眼里果然只有物利而已,不过这样也好,我既知道你所求的不过就是金银钱财,不如就随了你的心愿,反正只要能把东西带出去,哄骗得他把货物转手给对人就好。至于是谁带出去的又有什么要紧。   “醒醒” 边推边把手慢慢抽了回来。   “……”   “你醒一醒”   “……”   “呜……好疼……啊”少年嘴里咕哝着,微微睁开的眼睛扫向四周,“你还在啊?”刚刚真是好险,眼看见同伴一不小心跌下了崖壁,脑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子就已经跟着冲了过去,顺手一把拉住壁峭边横生出来的枝桠。可惜这种枝桠大都根基不稳,更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勉强撑了没几下,随着咔嚓一声两人还是齐齐落了下去。   其实他也不是那种做事不顾后果的傻子,对刚结识不久人的死活本不用如此在意。可是自己跟老爹、二哥、大胡子他们一起来起这个血尸斗,现下独独只剩下他一人。人有时候就有这样的心思,当身边要紧的人都离你而去的时候,你也可以凭着一口气撑下来,只是这种时候的人精神也最为脆弱,再经不得身边任何事物的流逝,所以落崖的那一把拉住的其实也是支撑自己继续下去的一点一点希望。   “怎么样,有没有事情?”见他睁开了眼,汪青铜轻声问道。   “应该没事,还好这草苔子够厚实。”边说边蹬了蹬腿脚,甩着手坐了起来。“你怎么样,还好吧?”   “没事,就是刚刚摔得太厉害,划破了点儿皮肉。”   “那就好,落到这鬼地方,我看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是走不了了。”少年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吹了吹,照亮了四周夜凉如水。“看这天色还深,你是女孩子刚刚又受了伤,要不先再休息休息,我来守夜。”说罢狠狠一巴掌拍在地上,嘴里暗骂道:妈的怎么就这么背,本以为血尸斗是个了不得的油斗,没想到招惹的麻烦累赘越来越多,这次真是赔得姥姥都不认得了。   怎么,嫌我碍着你的事了?果然不论这世道如何做足宣扬男女平等言论的面子功夫,这些男人心里女子的地位依然还是没有丝毫改变。也对,若不是那些男人见自己是个女子大大放松了警惕,又怎么可能会屡屡得手。汪青铜冷冷地想着,面上却尽显温柔之色,软软开口道:“那辛苦你了,我歇一会儿,后半夜起来换你吧。”   “不用,不用,你不知道我守夜的本事大着呢,挨2、3个晚上都不在话下,你只管睡就好。”胳膊一撸,上臂的肌肉看来果然紧实。平日里功夫练得不怎么勤奋,自己又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必然少不了挨揍,自然练就一身的铜皮铁骨。   汪青铜对他温柔一笑,侧下身子躺了下去。   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你小子是不是又皮痒欠收拾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脑子传来二哥跟老爹的声音,可惜每一句都渐轻渐远。少年知道从今以后自己再往大胡子的酒壶里灌马尿;把二哥的独眼罩子涂满胶水气得他一边摘一边追着自己满世界乱跑;再哄得隔壁二愣子喝了一整壶烧刀子,趁势把他剥得光溜溜地扔在隔壁村二丫头的家门口。也再不会有人来教训他了…………   初冬山林子里的清晨最是清冷,不过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条湿湿软软的东西不停蹭着自己的脸,湿乎乎的一阵粘腻,还有低低的喘息声就在耳边,感觉确是出奇地窝心温暖,让人舍不得睁开眼睛。   “休息好了?”一把极温和的声音穿透了这冬日的凛冽之感,吐字间抑扬顿挫的腔调,让这沉滞空气包裹的一切骤然一跳,诱得人不由睁眼寻声望去。   怎料睁眼的瞬间,见到的却是一团长满长白毛的东西,还在不停地伸着舌头舔着自己的左脸。整个人浑身上下都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再定睛一看,那团东西似乎也被凛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收回舌头,呆呆怔了几秒,转身摇着尾巴朝另一边颠颠儿地跑了过去。   “别怕,这狗是养来认斗、找路的,平常不会咬人。”汪青铜俯身一把抱了起来,连连轻抚着。   这是长沙帮老大养的狗,倒斗的虽然路数都大同小异,但有时候各人喜欢的手法也有不同,就像长沙帮就喜欢驯养狗来作为辅助。因为狗对气味、环境异常敏感的天性,找路认东西的本事也是一流,这些往往都能在关键时候帮上土夫子们的大忙。   昨晚眼见着这个愣头青没撑多久就沉沉睡死过去,就起身到四周探路。这草苔子虽然是自己用来防变脱身的,却也没有细细探查过要如何才能从这地方下山出去,不料就在不远处发现了这条“三寸丁”,土夫子养的狗大都高大壮实,偏这条三寸丁似的再也不长,而且周身毛色雪白,脸嘴也生得乖巧可爱。这样的狗原是没法留下的,可这三寸丁认路的本领一流,从未去过的林子不论大小,它都能当日下山。这本事让长沙帮的老大极为喜欢,自己陪着老大这大半个月确实见他日日都抱在手里,这次出来倒斗也一并带上了它。之前下手料理长沙帮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三寸丁的踪迹,还以为它趁乱丢了。没想到竟跑到这儿来了,这下能够活着走出去便有了指望了。   “它原本胆小怕生得很,难得倒是愿意跟你亲近。”汪青铜抱着抚了一会儿,把三寸丁放回地上,果然又摇摇地朝少年跑去。   “这狗是你家的?”果然雪团儿似的,好玩的很。   “不错,之前帮里起内讧的时候不见了。昨夜我在旁边的草堆子里发现的,你睡着所以不知道。”   “我……我平日守夜不是这样的,可能……嗯……可能”脑子里极力想着说辞,口里却结结巴巴地露出一脸尴尬之色。   “三寸丁找路的本事一流,有它在这里,我们一定能够出的去这林子。”汪青铜接着说道,一点儿也没有再提起昨夜守夜偷睡一事,仿佛这是件再细碎不过的琐事,不用再浪费一字半句。   神仙似的人儿果然就是不同,脾气秉性也是一等一的没挑。这要是换成了隔壁村的二丫头,还不把自己数落个体无完肤。就是村东头儿的小芸、翠果也得拎着自己的耳朵放炮仗似的一通狂吼啊。少年心里顿时像吃了老蜜一般,见着眼前这条狗也觉得通晓人性起来,自己只要伸伸手出来,它就会凑过鼻子来细细问着,时不时地还用舌头舔舔,弄得指尖一阵阵的酥痒。   “原来还有这种找路的法子。”少年对着三寸丁呵呵地笑着“有趣、有趣,当真有趣!来,乖宝贝儿……”边说边放下三寸丁,那东西似乎也很是懂得主人心思。跳下来,就开始左嗅右闻起来。   一路下来确实顺畅不少,两人都没有干粮傍身,多在这林子里耗一刻就多损耗一份精力,所以脚下不停地赶路,好在黄昏之前总算是出了镖子岭。   “哎,总算是出来了。”少年抱着三寸丁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刚想开口,却听见汪青铜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啊,这个回家吧。”这次倒的血尸斗,真是一口羊肉没吃着,提起来只有撇嘴。   “你们这次出来,人马损了这么多,什么东西都不拿回去,怕是不好交代。”   谁说不是啊,可这血尸斗如此凶险,能活着回去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其他可盼的。   汪青铜拿出一块色泽油润的古玉,表面墨绿幽暗近看内里却是通体莹润,入手温暖。一见便知是难得的玉中上品。“这个是我们这次得的一件老货,可惜我不是道上的人,想找人收了也没有门路。”   “别担心,我能帮你把它出了。”   “你有出货的门路?”   “当然”少年很觉得有了几分自豪,高兴地说道:“我家本就是这里的,不是给你吹牛在长沙地界上只要是做这个行当的,没一家是不熟的。”   “可是……”汪青铜脸上露出了稍许为难。“这次起斗之后,是闹了内讧的,而且死伤也不少。若是去常年熟悉门路的人那里出货,会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啊,这牵扯着帮派暗斗的东西,贸然出给下家。人家收不收得还真不好说,若是再背点儿运气直接撞上了就是当事帮派的堂口,那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少年想着,不由也暗暗点头。   眼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脸苦恼之色,汪青铜自觉时机渐已成熟。“我倒是知道一条较为安全的门路,是一个洋人教会的神父。他在长沙做这行当的日子尚浅,又是洋人身份,跟他牵扯交易的人不多。他收的东西大都送回本国去,所以这东西若是出给他倒也算是稳妥。你若是有什么东西也可一并出手。因为很多老手都不愿与洋人交易,所以他收到的好东西不多,每每遇见稀罕的东西,出价也是很大方的。”   “这个……”跟洋鬼子做买卖,这心里没底的事情,到下决定的时候还是难免犯点儿嘀咕。   “只是我不是道上的人,不方便露面交易。你若是肯帮我出面,这次的收成咱们就三七分层,怎样?”这块老玉料子确实是难得的上品,换得的钱财足够普通人家2、3年衣食不缺了。你如此看重财物,我就不信你不为所动。   “……”   “若是觉得为难,也不必勉强。”汪青铜幽幽叹了口气,走了过来,伸手抚着三寸丁。“我也知道,平白要人和不熟的洋人打交道,是有些为难。怪我自己没用,眼睁睁见他被害也救不了,不如跟他一起去了。”语气之中尽显悲凉,无奈。   见少年眉心一动,便继续道:“你已然帮我不少,我也不敢太过打扰了。不如把这三寸丁送你,你驯养些日子,以后下斗必定事半功倍。”   听到此处,少年眼睛一亮“不说了,我带你去找那个洋人出货。”他娘的,洋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胆子连个小姑娘都不如,亏你自己平日还自夸跟着老爹大浪淘沙,什么离奇的事情都见了。这会儿子,听见了洋人就犯了怂,让人家日后怎么瞧得起你?   “好”哼!想不到你如此贪心不足,这是你自己自找死路,贪这么大一笔钱财不够,还想都连锅端了,只怕是你有命拿去没福享用。躺在镖子岭上那群土夫子的尸首,用不了几天自会被人发现,这三寸丁又是长沙帮老大的爱物,你抱着到处招摇,到时候人家找上门来,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小子,你死定了!   见洋人验货收货的过程倒很是比想象轻松,这让少年暗松了好大一口气。跟洋人做买卖其实很是简单,先一条就是绝口不问来路,就是在熟人那里出货不可能的事情。再来这洋鬼子本身眼睛也浊,对于到手的货物验也不怎么验,倒是省了不少讨价还价的口舌。最好的就是这死洋鬼子果然出得起价钱,开口就比外面给得生生高出好几层。趁势也把自己的古帛书也一并出了手,这洋人对于这类冷门的东西,了解得就更少了,却显得饶有兴趣,给出的价钱也合适。   “你日后打算怎么办?”少年边数着钞票边开口问道。本来想说,你日后干脆跟我好了,可这话未免太过唐突,始终还是没有说得出口。   “我想回老家,家里还有些个干其他安稳营生的亲戚。我一个弱质女流,怕是再难撑得起这份营生了。”   “啊?”少年停住脚步“你,你不是本地人啊?”也对,自己怎么这么笨,这口音听着就不是长沙人啊。   汪青铜略略点了点头。“这里的事情既然有个了断,我也不想再多留。很多谢你的帮忙,我刚刚说了把这三寸丁送给你,当是报答吧。”   “这这这,这就要走?”不要啊!少年猛然心头一紧,搜肠刮肚地寻着各种挽留的借口。“哦,对了。这三寸丁,我怕是驯养不来。要不你多留些日子,教教我也行。”   “这是我爹驯养的,不怕你取笑,他的本事我大都是不会的,不然也不至于……”   “那……你看你难得来一次长沙,不如我带你在这里多玩儿几天,要走也不急在这几天嘛。”呸,他娘的,这算是个狗屁什么理由。你当是你自己啊,死了老爹兄弟还有心思在长沙“多玩儿两天”。   “这样不妥,我家里毕竟是跟着当地的帮派一起出的事情,若是多在这里留些日子,只怕是连你都要被牵连进去。”我不尽快抽身离开,难道留在这里跟你一起被人砍得横尸街头吗?这小子,果然也不是个傻子,知道拉人垫背,这样更要赶快走人才好。   说到这里汪青铜又抚着三寸丁的额头,开口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这狗儿很是乖巧伶俐,你养些日子应该就能摸出门道,我瞧着它与你也算是有缘,将来大海淘沙一定能助你一臂之力,不用太过担心。”连连轻抚间,眼中尽显温柔之色,看得少年也是喉头发紧,再说不出来一个字。   “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再来看你。”勾了勾三寸丁的鼻子,缓缓把手收了回去。   早已怔在那里的少年,忽然兴奋开口道“说好了,那有机会你可一定要来。”   汪青铜淡淡一笑,转身轻轻迈步离开。看着人走得快没了影子,少年才想起来什么似得,对着长街大声叫到:“对了,你记得在去东村找我哦,我叫老三,吴老三啊,你记得一定要来找我!”说罢低头看着怀里的三寸丁,暗暗想着:她即使不来找我,也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一定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 章   汪青铜只身在长街上走着,突然在一个巷子口被伸出来的一只粗壮大手生生拖了进去。   “可算逮到了,果然是来了长沙,这大半年的真是让我好找啊。”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你干什么?快放手!”汪青铜朝对方狠狠剜了一眼,侧脸闪过快要覆上来的热唇,用力绊了绊,想挣开箍紧身子的双臂。   “啧啧啧,小妹你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男子边摇头边放开了她,还是不忘在她脸上轻佻地摸了好几把。“不过,你的脸蛋儿却是越来越俊了。”   “你来干什么?”   “一走就是大半年,我这不是担心你出事嘛。刚好父亲这几天在长沙开会,我当然借着这个机会一起来了。”嘴上漫不经心地说着,手上却没有一刻闲着。   汪青铜被他弄得顿时恼火起来,一把把他推开冷冷道。“你有话就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别当我是傻子啊!半年才让我碰你一回,这次要不是我够机灵,晓得在裘德考那里守着寻你的消息,只怕你又跑了个无影无踪。”   “汪大少爷怎么会有少了床伴的时候,你一招手不知道有多少名媛淑女排队等着伺候你呢。”   “你吃醋了?放心,她们都是些个庸脂俗粉,说到风情哪儿及得上小妹你半分呢。”男人邪魅一笑,又伸手来揽。“来,让我再好好亲两下。”   “哼,强迫亲妹妹乱伦。汪青麟,你当真禽兽不如!”一巴掌把伸过来的爪子给拍了回去。   对方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你还在记恨?这些年,我不是一直都尽心尽力补偿你吗?你要张家族人的行踪轨迹,我查遍了家里的典籍,又是费尽心思找父亲套话,才探听到这战国帛书的只言片语。我这样掏心掏肺地对你,你还要怎么样?”   “你真想补偿,就把蛇眉铜鱼跟云顶天宫的地图都给我。”   “啧,铜鱼跟地图都是父亲收着的家传之物,况且这2件都是汪家的东西,跟张家族人根本扯不上关系半点关系,你要它做什么?”   “你管不着,我既然也是汪家人后人,就有资格要汪藏海的东西。”汪青铜眼波一转,“我看你是根本不想把东西拿来给我吧?早看出来你不过也是哄着我玩儿的罢了,嘴上说得好听。这么点儿小事,就开始闪闪躲躲地搪塞我,还说什么诚心补偿。”   汪青麟的嘴上功夫素来比不过她,连连叹气道:“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你要什么我拿来给你便是,咱们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何必为这个怄气。”   “你若不把东西拿来,就休想再碰我半根头发。”汪青铜说罢,转身朝巷口走去。   深知这妹妹性情刚烈,眼下虽然是在鲜有人往来的深巷里面,可自己如果强来,必然也会闹得不可收拾。只好暂时放手让她离开,不过既然知道她想要的东西还没到手,自然会有再见的机会,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汪青麟狠狠道:你要的东西我一定会给你找来,到时候我要的东西看你还能不给?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 章   冬日的残阳总是显得有股子沁血的苍凉,这日的北平城虽然停了下了几天的大雪,可空气却比往日更冰冷入骨。韩家大宅张灯结彩的热闹气氛却与之迥然不同,这位韩次长是掌管城内各条街道铺面税收银钱的活菩萨,他的寿宴当然是各方人马大表孝心的好时机。   汪青铜默默跟在前来孝敬拜寿的沈家老爹后面,眼光不停地扫过宾客众多的花厅。前不久打听到,京城里有个身怀麒麟的棋盘张,必定跟张家族人有些牵扯。他若当真身怀麒麟搞不好就可能是张家族长。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战国帛书,拿到了蛇眉铜鱼,总算是有了可以谈条件的本钱。可是来了京城这许多日子,找了好多门路,都没有寻到这传说中的“棋盘张”。无奈之下,只有潜进当地的帮派堂口再细细打探一番。这沈家老爹在京城内的堂口之中,虽算不得是上乘殷实,上下打点却也是游刃有余,这样的人路子多、人脉广又不至于高不可攀,拿来探听门道是最好的。加上这姓沈的老头儿暗地里极为好色,汪青铜只花了两天的功夫,就哄得他把知道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还带着自己来了韩次长的寿宴。   前来这寿宴来的人本就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不过也算是城里混饭喘气的都齐齐聚来了。若是这样都还没法探出“棋盘张”的蛛丝马迹,自己又要再到哪里去找寻张家族人呢?想到这里汪青铜轻轻叹了一声。   “这位是城南李当家的,这位是城东的何老二”沈老爹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地一一跟熟人打着招呼。   “沈老爹的身子越来越硬朗了。”   “哈哈哈,哪里哪里。”瞧着众人跟自己招呼之时,都不自觉瞟向身边的美人露出羡慕之色,沈老爹更是一脸自豪。   厅子里满是盈盈笑语、莺歌燕语的时候,韩次长这位寿星的出现,算是把气氛推向了高潮。汪青铜望着这位高高在上的活菩萨,心里连连摇头:什么税务次长,一副脑满肠肥的长相,脸上的肥膘随着宾客的献媚称道不时地颤抖着,看了真叫人恶心。若不是家里的表哥现下当了政府的海关总长,他能有这样油水不缺的美差。当今世道军阀混战,政府也是一届一届走马灯似的换,也不知道这姓韩的能够在京城作威作福几年……   正冷冷地想着,忽然听到管家那把尖细的声音,穿堂风似得吹到花厅刮过每个人的耳朵“张少帅来贺!”霎时间所有的谈笑、鼓吹声都戛然而止,片刻面面相觑之后,都齐刷刷地朝着韩次长望了过去。   韩次长略怔了一下才缓过神来,“请!快请!”声音提高了不止一个八度。   众人这个时候仿佛也都反应过来,开始七嘴八舌地向韩次长恭维道:“次长果然是了不得的人物,连张少帅都要赶来给你贺寿……”   “哎,咱们次长是政府的人,菩萨金身似得光芒万丈,他姓张的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少年军阀,况且听说他家里还私下做着堂口的生意,自然更是要懂得这行船拜头的规矩……”   “那是,那是,次长您是天上的人物,往后您老人家一定要对我们多多庇佑才是……”   片刻间一位身着军服的青年在众星拱月的簇拥之下,被请到花厅正中。   姓张——汪青铜暗暗攥了攥手指。   “这少帅名叫张启山是个带兵的出身,刚刚到这里没多少日子,路子还踩得不够广实,估计这次是想借着寿宴来跟韩次长拉拉关系吧。”沈老爹见她有些神色不对,怕等下丢了自己的面子,悄悄念叨着,“我听人说他家里也是有做行当内生意的呢,他还有个“张大佛爷”的称号,不是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只要是在城里做这个营生,多少还是得仰仗着次长。”   “韩某人区区寿辰,怎么好劳烦张少帅亲自来贺?”这姓韩的虽然刚刚被人灌了不少迷魂汤,却还是晓得如今这世道是官不如兵的,自己现下当着政府里的差事,可是这没有兵权的政府终究也只是表面光鲜罢了,今天这姓张的肯给足他面子亲自前来,自己当然也不介意稍稍放低身段与他好言相交。   “韩次长客气了,我父帅当年在东北就曾与次长有过几面之缘,勉强也称得上是故交。伯父寿辰,小侄理当亲自来贺。”一身戎装更显得器宇轩昂、言语间不怒自威,丝毫没有一般军阀的那股子恶霸匪气。   “贤侄好气度,果然有乃父之风!”这一番不卑不亢的交好言语,看来很是得韩次长受用。   “世伯夸奖了。”随即被引到上宾位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众人见整个花厅里都是一团好好的气氛,又开始各自谈笑风生起来,觥筹交错间少不了对这位不请自来的上宾评头论足起来。   “早就听说这位张启山少帅虽然是兵家出身,风水造诣却是十分高深,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沈老爹,你对他如此敬仰,不如让这新认的“干女儿”与他攀附结识结识。”这付三儿与沈老头子是对头人家,眼见得他今天带了玉人儿似得美女相伴,顿觉心有不甘,频频拿他调侃。“美人儿,你可愿意?”   “少帅人品风度自是无可挑剔,相貌也是上佳。如此英雄人物,自然是无数女儿的春闺梦中人。”沈老爹刚要对付三儿发难之际,汪青铜一直轻轻抿着的唇,淡淡开口。“不如付大爷您把亲生女儿,送了与他,定能成就一段姻缘佳话。”   听得付三儿脸色一变,他女儿相貌丑陋异常,性子也是十分难以相处,是大家伙儿都知道的事情。正因为这样都二十七八的人,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婆家。“小婊子,你等着。”放了句狠话,便忍着四周投来的似笑非笑目光,转身而去。   顿觉这寿宴吵杂无趣,若不是这场合人多不方便动手,这姓付的脸上怕是早就挨了冷箭,汪青铜压着火气抛下沈老爹径直向花厅外走去。   却被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赫然拦住,汪青铜抬眼对上一双自己更为深邃得眼睛,说深邃似乎有些不妥,这眉宇间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让人瞥一眼便不自觉地矮了三分,却又从心里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情绪。看得汪青铜历来平静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诧异,又瞬间逝去。   “娉婷,娉婷”身后的沈老爹急急追了过来,满脸堆笑道“张少帅,这是我老家的侄女儿,前些日子才从乡下上来,不懂规矩得很,有什么冲撞了少帅的地方,还请您念在她年纪小不懂事,多多包涵担待。”见身边的美人儿还是直直站着一点反应都没有,磨着牙继续说教道“娉婷,快见过张少帅啊!这样没规矩,都是我把你惯坏了。”   “才郎琰琬,淑女娉婷。姑娘果然当得起这“娉婷”二字。”话语间夹杂着些许戏谑,却不轻薄。   “贵人请让路。”就在沈老爹急得快抓耳挠腮之际,汪青铜终于开口。被席间锋芒毕露的人挡住去路,已然惹来了不少自己最不愿招惹的目光。   “原来是我挡了姑娘的去路了,”张启山微微一笑,把身子往旁边挪了一步,做了个很有风度的手势。“不过,姑娘碰巧也拦了我的去路呢。”这一句颇有一语双关之意。   汪青铜心里暗叹:此人绝不好招惹!不再多做片刻停留,直直出了花厅,朝大宅门外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 章   十多日后一脸憔悴、落魄的付三儿,静静坐在京城闹市的燕平酒楼包房里。韩次长寿宴后的当夜,沈家老爹就死了个不明白,被人在梧桐巷子发现的时候,死前留下的线索跟身上的伤口,都直指自己这边来。偏偏平日里确实与这老头儿是有诸多过节,在寿宴当晚,也是起过口角的,初初被人怀疑之时,付三儿还能装傻使横,可当越来越多的证据都指向自己的时候,就再也不能安然置身事外了。这些个日子,像过街老鼠一样地东躲西藏,虽然自己也有着一群手下人马未必就怕了沈家,可偏偏人家那边每一个拿得出手的证据都直指要害。跑江湖的人最讲的就是规矩道义,既然人家能够说得有理有据,他这边也自然是被打得生生找不出半点儿还击的借口来。   “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你不是说有法子证明我清白吗?”付三儿握着冒着热气的茶水杯,不耐烦地问道。   汪青铜抿了一口面前的热茶。从动手杀沈老头子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是按照自己部署的计划在发展。在沈老爹的对头人被追得走投无路的时候突然出现,随便一点点的有意故弄玄虚,就能让这姓付的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对自己放松警惕。把他约到这处在繁华闹市的酒楼包房之内,就是为了等下尸首能够尽快被人发现,这样一来跟沈家的梁子就算是结深了,按照道上的规矩必定少不了一翻的血雨腥风。姓沈的老色鬼该死,这姓付的更是不值得手下留情,当日韩次长寿宴,在众人面前对自己那般言语侮辱,真真是死有余辜。   “你在说什么?”眼见着付三儿送到嘴边的那杯热茶。只要这一口下肚,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付三儿饮罢,将茶杯放回桌上。停了片刻,脸色骤然忽然变得阴鸷。“想不到,沈老爷子混惯江湖大半辈子的人,也会栽在你这种惯用下三滥手段的小婊子手上。”   汪青铜心头一跳,脸上却不露声色,静静望着对方越凑越近的身躯。猛然伸手一档,付三儿迎面喷来的茶水顿时沾满了手臂,随即起身退到椅子后面。   跟着传来的是付三儿一阵冷笑,刚刚茶水尚未入口便已经嗅出里面有异。“臭婊子,敢在你付三爷爷面前用这种下毒的不入流手段,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你三爷爷可不是沈老鬼那种孬货,敢跟我玩儿这种阴招儿,他娘的瞎了你的狗眼。”   说罢又一个猛扑过来,汪青铜左闪右避渐渐被逼退到了墙角,眼见着已经无路可退。汪青铜攥紧了右手,本以为计划得详尽周密,却不料这个姓付的不愧是经历过多年风浪的老江湖,能够嗅得出茶里有毒。可惜自己这次过于轻敌,总以为对付沈老头子都能毫不费力,顺手收拾这姓付的一定也是易如反掌。如果现在出手,也未必就不能了结了这姓付的,只是凭自己现在的身手,要了结了他势必需经过一番苦战。用枪的话,更是不妥,这里是闹市的酒楼包房,回廊上往来的人也不少,枪声一响就一定会被众人发现,在闹市杀人,事后又怎么脱身呢?   就在踌躇不定之际,忽然听见了隔壁的包房内隐隐有人说话的声音,付三儿跟自己约在这燕平酒楼见面就是因为这酒楼是很多淘沙客、土夫子的惯用交易地点。眼下沈家人满世界的悬赏在找付三儿,城里干这个行当的圈子,说白了也是很小的,有过一两次的往来交易,对于圈子里的各色人物就能了解个大概了。这隔壁包房的人,如果也是这行当里的人,对于沈家跟付三儿的恩怨,肯定是听说了些许的,让他们知道付三儿人现下就在这里,必定愿意抓了他向沈家人试好……那便——忍?   汪青铜脚下不停闪避,身上跟脸颊还是连连挨了好几下拳头。   “小婊子,我看你还往哪儿跑?老子这次非弄死你不可!”付三儿扑空了好几次,终于算是把人逼到了死角,双臂一伸生生掐住了汪青铜的脖子,把她压到了地上。   脖子被人越卡越紧,汪青铜渐渐喘不过起来,双脚也开始不由自主地乱踢乱蹬起来。想不到今天会要死在这样一只畜生手上,隔壁那群不长耳朵的东西,难道真的只是来吃饭的普通客人?自己居然也会在一天之内料错如此多的事情,下错这么多决定……那就只有兵行险着了,先杀了这个姓付的再想事后如何吧!趁着身体还能听大脑的使唤,右手摸到了后腰。   就在汪青铜拼着一丝可控意识,准备掏枪反送付三儿最后一程的时候。房门呼啦一下被人推开,几个高大的身影之中,有一位身着戎装的男子最为引人侧目,跟着就是“砰”的一声巨响,付三儿刚刚还死死掐住自己脖子的双手瞬间失了力道。   如果汪青铜没有被付三儿掐得差点儿背过了气去,一定会听到燕平楼里鸡飞狗走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一定会发现付三儿汩汩流出来的鲜血已经沁满了她的衣服。可她现在觉得整个头部都被血充满了,耳朵里一直不断的嗡嗡声,阻断了她对外界的一切反应。有人把压在她身上的付三儿甩到一边,有人一下下地摇着她的肩膀,有人在轻轻为她抚背顺气……她都没有任何反应,一只手扶在地上猛烈地咳嗽着,过了好一阵子才大口喘着粗气,耳朵里零星飘进了一些嘈杂的声音,慢慢开始分辨着四周的环境。   “都出去吧……”一个温和沉稳的声音终于清晰地传进了耳朵里。带着能够穿透任何黑暗、寒冷的锐利却不冷冽,像是这冬日里的难得一见的暖阳一般和煦温暖。   “姑娘可还好吗?”   勉强喝了小口递到嘴边的茶水后,总算看清了面前这双眼睛。汪青铜是第二次望着这双眼睛,这是一双坚毅果决的眼睛,里面透着历经世事变迁的淡然无畏,能让见过的人都能从心底里生出浓浓的信任,放心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付出,不再有丝毫的顾虑。   若是换了别人刚刚经历过生死,又被这样温暖的感觉包裹着,一定早就潸然泪下。可汪青铜自12岁被汪青麟强暴之后,便对任何人都戒备非常,也从不轻信。   “我很好,谢谢张少帅。”神智完全恢复之后的口气如平日一样清冷。   张启山默然不语,解下军氅轻轻罩在了汪青铜身上,眼神深邃,让人瞧不出来里面的心思。   汪青铜不由身子一紧:难道这姓张的也想要我的性命?又或者他也是如沈老爹那般的禽兽?果然,当今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满满都是禽兽行径的畜生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当兵的更都是些各地成了小气候的恶匪自成一派,这姓张的既是一方军阀,必定也是习惯了烧杀掠抢,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你在生气?”   “怎么会呢?”汪青铜表面故作镇定,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接下来如何应对。看来今日不是落在付三儿手上,就是落在这姓张的手上,好!很好!   “付三儿已死,沈老爹的死便是再也无人佐证,你便也能全然置身事外了。”张启山话锋一转,语气骤然阴鸷起来。   “少帅在说什么,我不懂。”   “别装了,你帮付三儿讨得了沈老爷子的欢心。不如我出双倍价钱,你把你知道的沈、付两家道上的门路消息都卖了给我,我保证不会像付三儿那样事后过河拆桥,如何?”   帮付三儿讨沈老爹的欢心?哼,付三儿也配让我为他做事!短短几句交谈,汪青铜已知对方的心思目的。这姓张的一定是误以为自己暗中为付三儿做事,跟他一起联手杀了沈老爹,今天在燕平楼包房内对自己斩草除根。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   “……”   “好,再加双倍,四倍的价钱,如何?”   “……”今日料错之事已然太多,即使心里有了些许盘算,也不能贸然开口。   “你不为着自己,也要顾着家人性命。我耐心不多,可不要逼我出手。”   家人?你果然是在诈我而已,心中这时才算有了几分实在的把握,悠悠开口道:“你动手吧。”   “你当真是宁死也不愿意说了?”口气明显带着戏谑。   汪青铜缓缓抬眼,“我娘两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剩下的血缘至亲本就形同陌路,少帅又何须拿这些言语来诈我。乱世之中、人不如犬,自是要时时被人践踏的。少帅在我这样女子的眼里,是何等握有生杀大权的人物,要生要死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这一番话说得颇为凄然悲怆,让任何听了的人,都不由心生感叹。   “你?你当真与沈老爹的死无关?”张启山的眼中掠过一丝疑虑。   汪青铜闭口不语。你既肯出手救我,必然是不愿我轻易死去。刚刚的那番言语诱骗,也坐实了自己这个判断,那就索性顺水推舟,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是要盘算我些什么。   片刻沉默之后,一把小口径的德国手枪被拍到了地上,已经是上好了堂顶着火的。   “少帅这又是要做什么?”刚才斟酌再三的一番说话,果真是起了作用。   “我方才在隔壁,把这边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便认定你与沈家老爹的死大有联系。刚刚对你言语相诱,就是为了让你把话吐个明白。”张启山的脸上竟也显出一点羞愧之色,继续道“只要你肯开口,不管是吐了沈家还是付家的脏水。都能作为日后,收拾他们的筹谋,也断不会再留你活路。只是没想到你……你……”   “没想到,我当真与他们之间的阴谋纷争并无牵连?”你初来乍到,纵然有兵权在手,堂口的根基确实尚浅,想借着这次沈付两家的冲突坐收渔翁之利,也是未尝不是个发展势力的好时机。刚才的那招欲擒故纵其实使得不错,不过你料错了事情的原委,也了料错了我的心计城府。   “张某为求一己私利,竟然对一个弱质女流施以如此心计,实在羞愧万分。张某对不起你!”   “我方才已经说过,乱世之中、人不如犬,若无半点依靠看顾,自然是会时时被人玩弄践踏。像我先前,以为有了沈老爹的依靠看顾,便能暂时无忧,还不是朝不保夕。”汪青铜冷冷哼道:“少帅又何须为我如此自责”。   “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多谢张大哥。”   “你受了伤,跟我回去修养一段日子,好不好?”   “好”我本来就是寻张家族人而来,正好可以探你一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接下来的几日,汪青铜在少帅府渐渐把张启山的底细也打探了个大概。这位少年军阀,是在东北发迹的,整个东三省沦陷之后,便以军阀的身份入驻到了了北平。在城里落了脚之后,倒也颇为安分收敛,每日开仓派米,在外倒是落了不少的好名声。这“张大佛爷”的称号,似乎也是有这一层意思。因为刚到京城与这里的人物都还没什么过从来往,只与一位书生打扮的人往来得最为频繁,像是哪个部门秘书之类的职员,很是斯文的样子。   至于自己最想打探的关于他盘口的营生一事,府里的下人们对此似乎都知之甚少。只道张启山风水堪舆的本事确实了得,具体是如何,进城之后怎样继续营生的事情,却又都说得含含糊糊。   他到底与张家族人是否有关呢?风水堪舆之术十分了得,又是姓张,这极有可能与张家族人有些关联。但是东北军阀的出身,又怎么可能是张家族中之人呢?难道这所谓的高深风水之术与姓氏,都只是碰巧而已?看来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还得多花费些心思才行。   “这群地痞真是无耻,若是在东北,早就带了人马把他们当土匪缴了。”   汪青铜本打算去小饭厅吃饭,经过书房,看见房门开着,张启山与副官正在说着事情。   “这里不是东北战场,日日都要杀人放火。你也知道他是流氓鼠辈,要收拾他们何必急在一时。索性……”张启山刚要往下说,一抬眼见汪青铜,脸上阴霾尽去,浅笑着问,“怎么起得这么早。这几天气候又有些转凉了,你该多睡一会儿才是,不要太早起来。吃过早饭没有?”   汪青铜摇了摇头。   “正巧,不如你陪我一起吃一点儿。”   摇铃叫听差的送了早饭过来。   “你怎么吃得这么少?”   “大哥怎么不说,是你食量大呢。我知道,当兵打仗的人都很精壮的。” 张启山不似往日她接触的那些粗俗男子,几日相处下来,汪青铜与他交谈的口气已经不再生疏冷漠,倒是变得开朗不少。   “你太瘦了,该多吃一点儿才是。”   “大哥今天不用出门吗?”前几天的这个时候,你早就带着护兵出去了。   “是要出去的,不过刚刚有些急事等着料理。”   打发了一顿早饭之后,张启山又叫了管家来嘱咐了事情,便匆匆出了门。   转眼到了黄昏时分,长街的庙会接近尾声了,人稀稀落落,除了街头上几个比较好的皮影戏啊、西洋画啊这些摊位,其他的摊子都已经在收拾,很多楼台都被拆的稀稀落落。   街中段的老城庙,还是香火兴旺,赶集的人少了,礼佛的人就多了,一路各种算命的摊子,如今少了大半,只有零星几个还坚持着,显然之前的生意并不太好,希望这届会的尾声,最后再赚一些结余。   忽然,在街头人群熙攘的地方,人声鼎沸起来,一行大队伍分开了人群,一个穿着便装的人,在众人的拥护下,往老城庙走来。   “佛爷佛爷,今年还派米吗?我们家很久没吃上您派的甜米了。”路边一个乞丐对着便装的人喊道。   张大佛爷摘下了自己的礼帽,对那个乞丐道:“你不是前段时间去布行当伙计了,怎么又要上饭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嘿,佛爷,您不是不知道,这当伙计哪有当要饭的舒服啊,小的我想几更睡就几更睡,想几更起就几更起,怎么舒服怎么来。前几年死的王老黄毛,活了一百零二岁,比以前的皇上活得舒服吧,比总统活的长吧。”乞丐说道,“再说,不是还有您家派的米吗?今儿个要派,和你们厨子说一声,拿糖炒了再派,我们省得烧火了。”   张大佛爷笑着摇头,向身边的人说道:“这要在满清,就是游侠的坯子,必有两下子,吃喝不愁才有这等心胸。”   边上的一个书生说道:“如是人才,佛爷自可纳为己用,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们不拘出身。”   “莫急莫急,还不到时候。”张大佛爷道,“这些都是小角色,这次带你来见的,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被启山说的有些忐忑了。”书生笑道,扶了扶眼镜,“希望启山你不是偏爱了。”   “定不会,你没听说过吗?佛爷说的好,一定是好的。”张大佛爷笑道。说话间在众人的簇拥下,他们已经拐入了庙口算命摊子聚集的地段。张大佛爷叫道:“铁嘴,铁嘴!快出来,给你带了好酒。”   书生看着那些算命摊子,莫名其妙,对佛爷道:“这些怪力乱神......”   “切不可胡说。”张大佛爷看没有人回应,就问边上一个算命的,“兄台,铁嘴呢?”   “您是说齐铁嘴吗?”算命的看张大佛爷气势非凡,一下矮了半截,“刚才还在的,不知道跑哪去了,也许大号去了吧。”   “哪个摊子是他的,我们在摊子边上等他。”张启山说道。算命的便指了指,张启山隐了书生模样的人到了摊子边上,书生就道:“佛爷,难道咱们的事情,要靠这些算命的?这就是人中龙凤?”   张启山刚想说话,忽然,他就看到齐铁嘴的桌子上,写着一张纸条,用镇纸压着,似乎是刚写不久。   张启山把镇纸拿开,就看到上面写着一段话,写得非常潦草,显然写的非常快。   佛爷,承蒙引荐,可惜齐家祖训,不从政,不从军,一张铁嘴讨春秋,一路神算求天命,此事铁嘴不愿商量,如若相逼,铁嘴必然离开,一去不回。望就此作罢,来日还可饮酒。   张启山和书生对视,张启山就笑道,“果然,这小子早已经算到了这一天?”   “他真是神算?”书生看着纸条,半信半疑。   “不是神算,也是巧算罢了。”张启山叹气,看了看天就道,“果然,咱们这一路,并不能人和,这一路的凶险,聪明人早就看的清清楚楚了。”   书生看着纸条,不由得就摇头。张启山看了看边上随从提的酒,就接了过来,放在铺子的桌子上,“算了,这酒喝得也没什么滋味了,留下吧。”   两个人转身离开,边上几个算命的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看那瓶酒。片刻之后,路边刚才的那个乞丐,走到了铺子边上,随手拿起那瓶酒,晃晃悠悠地来到庙外的墙根底下,递给了那边四五个乞丐中的一个。那个人接过酒,给那几个乞丐每人碗里倒了一口,顿时酒香四溢。   “齐爷,您可真是料事如神,这大佛爷这么好眼力,也没发现您躲这儿呢。”   那个人摘下自己的破毡帽,还给一个乞丐,就道:“谁说他没有发现?”说着他晃了晃那壶酒,“他是知道了我的心意,不想勉强而已,否则,你们哪有酒喝?”   夜幕降临之时,庙街上依稀就只剩下几个正在收拾的摊子了。张启山之前的一行人队伍跟身边的书生都已然不见了踪影。   “还不出来?”   “恭喜大哥!”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巷口的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   “你这喜从何来呢?”   “大哥新得了齐铁嘴这样,精于洞悉人心的人中翘楚,难道不值得恭喜?”   “你怎么知道那齐铁嘴已然为我所用了?”   “若不是打定了注意,他又怎么会喝大哥送的好酒呢?”汪青铜这日在张启山出门之后,便一直尾随,自然把庙会那一幕瞧了个清楚明白。   “他早已明白大哥心思,只是在那书生面前借口推辞摆了,大哥若不是也知道了他的心思主意,又怎么会这个时候折回庙会的算命摊子呢。”你来京城时日尚短,与当地势力相交也是迫于形势,以你为人的猜忌谨慎又怎么会对那书生毫无保留。   张启山抚掌大笑,“哈哈哈,娉婷果然聪明伶俐、知人善察。”   “大哥没听说过吗?佛爷说的好,一定是好的。”   张启山眼波一震,猛然伸手握住了汪青铜的肩膀,又马上松开,轻轻拍道“身子刚好一点儿,就这样跑出来乱晃,可要狠狠罚你。”   “咦,不是大哥许我出来的吗?”   “我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意思?”   “少帅府有护兵把守,若不是大哥默许,娉婷又怎能轻易跟你出来?” 汪青铜轻轻笑着,她素来神色清冷,现下脸上却露出了难得的孩子气。“再说了,我都跟了一天,这会子才要来罚,可没这个道理的。”   张启山无奈地摇了摇头。“哎,你可真能巧言诡辩。”   “多谢佛爷,您大人大量,必定公侯万代。”汪青铜微微俯身,作势行了个前清时候的旧礼。   “罢了,罢了。我只盼你,不要惹是生非就好。”又是一阵摇头、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齐铁嘴一事之后,汪青铜渐觉张启山对自己的戒备少了许多,平日里如果不是应酬、听戏,倒是时不时叫上自己,在园子里天南地北地畅聊。不知不觉中,倒是又多留了好些日子。   这一日午后,汪青铜正在房里小睡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的吵杂脚步声、枪械声。起身出去,走到前院便看见张启山的一个副官,正带着有二、三十个护兵在派发枪械,院子当中放着整整一箱,远远瞧着,都像是簇新的器械。   “张副官真是好尽职,在外奔波劳碌,回到府里还这样辛苦。”汪青铜在少帅府本来甚少与张启山之外的人攀谈,但眼前这一番情景,倒是引了她的兴趣。   “哪里哪里,这些都是新调过来的护兵,现下正给他们派枪呢。”   “那府里旧有的护兵呢?”   “也都不动的,只是他们的经验尚少,都是没见过什么血的新人。这次这批是特意从东北的老队伍里挑出来的。”   “怎么突然要增加这么多的人手?”   “您不知道,这些天外头很是不太平,早一点儿准备,多一重防护总是不会错的。”他知道汪青铜是少帅府客人,说话也还算是客气的。草草几句,转身便忙正事去了。   晚饭的时候,张启山倒是回来得很早,便叫管家让汪青铜陪自己一起吃。   “大哥今日倒是回来得好早。”   “嗯,府里有些事情等着料理。”张启山一边大口扒着饭,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   “我瞧见了,今天新来了好多护兵。”   “他们都是刚从战场下来的。”见对面人只悠悠抬眼望着自己,便把手中吃得快见底的饭碗放下,又问道“是吵到你休息了吗?当兵的行事是比较粗犷的,喝汤好不好?这乌鸡汤里特意放了龟板、鹿角的。”   汪青铜沉默不语,起身把桌上的饭碗重新添满,递了回去。“大哥昨天不是说,今天中午去湘菜馆子应酬吗?”   张启山察觉到她在笑,骤然明白。“湖南菜系都太过辛辣,很不合口味,场面上意思了几筷子。现下真的是有点儿饿了,对不住。”   汪青铜坐回去后,又夹了一块炖的烂烂的五花肉,放到他碗里。“一看你吃饭,就知道是北方汉子,‘风卷残云’好生痛快!”   正说着,就见管家急急快步过来神色一脸慌张。停住脚,头一句就说:“佛爷,府门口那儿,来了一大群闹事儿的呢!”   汪青铜看一眼张启山,见他动也不动,便起身对管家问:“是些什么人?”   “瞧样子像是些成了气候的当地痞子,手里都拿着家伙呢,眼下把门都给堵了,您,您快些去瞧瞧吧!”说完后,就连汪青铜也一同向张启山望去。   张启山这才放了手中碗筷,把头转过来,对着管家说:“急什么,还怕他们真闯进来不成?要反到天上去了。”   管家一脸的疑惑加着急,怔怔地站了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汪青铜联想到今日新增护兵一事,心里倒是有些明白了,但是看张启山这好整以暇的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开口说:“有人上门寻衅,大哥不出去不要紧,至少让人出去应付一下,不然这样僵持着,万一场面控制不住……”   张启山得了什么意趣似得,玩味地看着汪青铜。“出去,总归是要出去的。不过我堂堂的少帅府,几个流氓地痞在门口叫嚷一下,就立即出去,岂不掉了身价。且自在一会儿,让张副官去吧,他晓得如何应付。”   管家连回答了几个是。   等管家去了,见汪青铜回到饭桌前坐下,张启山顺手盛了浓浓一碗汤水,递到她手上,轻声道;“别怕,有大哥在。”   有人在身边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安心。   本来是有有很多话要说的,想告诉张启山,自己已然猜到这次来闹事的,一定是做盘口营生的那帮痞子,她一手设计的沈老爹跟付三儿那场是非,过了这么多日子,这两家肯定是斗出了结果,终于腾出手来料理其他细枝末节的事情了。   本想问,果然如自己所料的话,张启山又打算怎样对自己呢?   这些东西却都被浓浓的鸡汤都封在了喉咙里,吐不出一个字来。其实这汤水在桌上放到这会子,入口只是温温的,早就不再暖烫了,可在张启山温和的目光下,身子却渐渐热了起来。那目光散落的地方,皮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随着一下比一下加重的呼吸,一起微微地喘息着。脸也要跟着淡淡红了起来,手指不得不更加用力地攥紧碗壁,生怕张启山瞧出了什么异样。   这种感觉汪青铜从未有过,在周围极安静的气氛中,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怎么暗示自己也没有用。就在那心跳声快得要被外人都听到之际,门口终于有个人影闪了进来,仔细一看,是张启山的副官来了。   “外头闹得厉害了吗?”感觉张启山收回了目光,转向站在房门口的副官问道。   “看来还是要出去一个说得上话的,这群地痞刚刚把警察厅的都拉来了,现下两边都有带枪的,我见他们都不怎么知道轻重,恐怕不好收拾。”   张启山点了点头,起身走出了房门,脚下稳健,步子丝毫不乱。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未到大门,远远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两班人马,一边是少帅府的护兵,一边是当地道上的人马还有警察厅的一帮枪火撑腰,隔着大门的台阶摆开阵势,空中满是东北腔和北京腔的嘶吼对骂,彼此问候对方亲人祖宗,局势确实一触即发。   这样要紧的时候,大门忽然从中间打开,走出个一看就是大人物的高大男人来,立即吸引了众人目光。   张启山穿着一双澄亮的长膝皮靴站在大门台阶上,带着天生的威仪,目光往对方的二十来个人身上一扫,居高临下地问:“你们是哪路的人马?叫你们当家的出来说话。”   那群痞子见他这样的威风凛凛,气势不由一弱。连警察厅那群赶来撑场面的人,也都不由心里犯了嘀咕,有些后悔来趟了这个浑水。   有些人已经微微松了手里的家伙,大家互相彼此看看。有一个领头模样的年轻人大声说:“我是付家大……当家的。”他本来想自称“付家大少爷”,可话没出口又觉不妥,付三儿死后,他已然接手了家族生意,就是正儿八经的“当家的”身份了。这些日子才与沈家斗出个胜负来,虽然把沈家的生意都吞了个大半,打得他们再无翻身之日,可自己这边也是损兵折将,早已外强中干了。所以这次到少帅府来滋事,也是托了好些面子,打通了路子,才请了警察厅的人马来撑腰。   张启山继续道:“那好,你既然是能做主,我就只问你。你一个做盘口营生的当家,跑到我府门外来干什么?”   付大少爷恶狠狠地骂道:“你为了袒护个小婊子,在燕平楼一枪要了我父亲的性命,这婊子如今还藏在你府里。道上是要讲道上规矩的。我付家不吃这种王八亏,今天非要你把人交出来,在我父亲陵前磕头赔罪不可。”   他这一番自以为是振振有词的说话,就是在同来的警察厅长听来也是暗暗摇头。今日肯跟着过来,除了着实收了付家太多好处,已经没有借口再作推辞。带了警察厅的人手过来也是思虑着,就算付三儿的人马真的在少帅府不自量力地动起手来,也能及时制止,以免事态扩大。可刚才付大少的最后一句说话,真真是不知死活,那姓张的军阀是什么来路?连韩次长这样的人物都要给他三分薄面,你有胆子叫他给付三儿磕头赔罪!小爷,你还是收拾收拾准备跟着付三儿一起上路吧。   张启山眼里像藏了两块冰似的,目光扫到警察厅长身上。“叶厅长,也是跟着来指控张某的了?”   “这……这个……”叶厅长见张启山毫不辩解,反而一味询问自己,一时不知道怎样作答。   “这个是当然了,叶厅长为人是非分明、刚直不阿,自然是要帮我付家讨回一个公道的。任凭你穿了一身军皮,也是个打黑枪的杀人犯,在城里犯了法,警察厅也放你不过,叶厅长可是谁都敢抓!”还没等叶厅长想好说词,付大少便慷慨激昂地接口道。   听得叶厅长一个劲地朝他飞眼刀,你要锲而不舍地找死,别拉上我呀。这姓付的一家子怎么都是这样没眼色的猪脑子,本来盘算这次收一大笔钱财,还能趁机卖个小小的人情给张大佛爷,一箭双雕能讨了两边好处。现下这光景,已然是有些引火烧身啦,这可怎么是好。   张启山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道:“你要公道,好,老子给你个公道。”手往腰间一摸,闪电般掏出一把手枪来,抬手扣了扳机。   飞出去的子弹随着砰地一声,付大少爷眉心冒出一个血洞,带着一脸的不敢置信,往后直直倒下。   付大少带来的人手,还没反应过来,空中传来一阵拉枪栓的声音,府门外护兵的枪口里火舌突喷,顿时乒乒乓乓的枪声不绝于耳。这一手行云流水,不过十多秒的时间,少帅府的大门口就躺满了二十几具尸体。   剩下目瞪口呆的一群警察厅人马,这城里的警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平日里大不了对付些小偷小摸的,维护维护表面治安也就罢了,叶厅长也是吓得脸色煞白,直勾勾地望着张启山:“佛佛,佛爷……”   张启山一边把枪收回腰间,一边不在乎地笑笑;“叶厅长,你我军警合作,把这群公然闹事的流氓就地正法,为民除害,是大功一件啊。”   叶厅长此刻见着他的笑容,像见了阎王阴笑一般,背脊发毛,直冒冷汗,再看看一地的血水横尸,颤着嘴唇说道:“可……可是付家在道上也算是有些头脸的,一夜倾倒,怕后面不好收拾啊。”   张启山又轻松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付家少爷本就是无能之辈,前些日子他能斗赢沈家,还不是凭着有个不错的手下。此人定有能力手段接下付家营生。”言罢,朝着台阶下人群中望了望,付家来的人马中,居然还剩下一个双臂拄拐的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个阴鸷狠辣的角色,正与张启山微微颔首。   这位厅长经过今晚,才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无法无天,胆大心狠,张启山那扳机是说扣就扣啊,万一不顺着他的意,保不齐自己的小命也丢在这里了。以他刚刚掏枪杀人的速度准头,往自己的脑袋上开个天窗,应该不用再补第二枪。说不定,还能把谋杀警察厅长的罪名,顺口就推到付家头上去。这军阀才入驻京城多少时日啊,就连消带打暗地里不动声色地一连除了沈付两家,真真是吃人不吐半点儿骨头。   此情此景,怎敢逆着这位笑面阎王的话,一边掏出手绢抹汗,一边唯唯诺诺道:“是是是,这帮蛮人平日里就横行霸道、目无法纪,早该料理了。”   张启山和善地说:“老哥果然是秉公执法的。你知道这群鼠辈来我府外滋事,便立刻带了人赶过来支援,真是有劳了。”   “哪里,哪里,佛爷客气,客气了。”忙招呼手下把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草草收拾了拉走。自己跟兄弟们开着警车,一路飞沙走石地狂飚回去后,整整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才能勉强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 章   这一夜汪青铜本可以睡得很好,这一夜从十二岁起就晚晚缠绕自己的噩梦,终于没有再发。汪青麟沉重淫靡的喘息声,终于没有在耳边一遍一遍地彻夜回荡。   可她却在刚睡下不久,被下腹猛然的一阵剧痛扯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感觉比针扎在皮肤上疼痛百倍不止,腑脏六腑都像是被火焚烧一样的难受。身上、额头上都迸沁着冷汗,只能双手死死攥着被单,接着心脏重重地跳了几下,脑袋嗡的一声,便再无任何意识地昏了过去。   清晨的时候,汪青铜的指尖轻微,但却执拗地动了动,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浓密的睫毛,随着脸部的曲线慢慢改变,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缓缓地,向上抬起。如漆黑夜空中明星一般璀璨的眼睛,终于完全打开。在片刻迷茫之后,很快清醒了过来。   用手扶着额头回想着昨夜的情景,汪青铜的眼神渐渐变得犀利:这次的疼痛比往日来的更为剧烈,果然,要快些找到张家族长才行了。在张启山身边耗费了这些时日,也没有探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似乎,他真的与张家族人并无关联……   张启山的少帅府本就是前清的一座王爷府改建的,花园假山水榭阁楼也是样样都有的,汪青铜寻了个僻静的地方,静静坐着,倒是少了好些的烦闷。抬眼望见,一个下人打扮的人朝自己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还不时地左顾右盼着。近了再打量,是个十二、三岁的稚嫩女娃儿,一脸的神色紧张,红着脸怯懦地小声说道:“姑娘若是觉得闷了,可以出去走走。”一边不停地四下张望着,生怕有人来撞见了似的。   汪青铜倒是轻松一笑,柔柔地问道:“你叫什么,来了多久了?”   “小的,小的叫飞燕,是新来的。”这小丫头似乎比先前更为紧张地回道:“前些日子,家里缺银钱……”   见她这样支支吾吾,汪青铜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往府门口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闹市奢华的包房里,汪青铜脸上逸出一丝鄙夷,仪态非常沉着。“你怎么知道,到少帅府找我?”   “京城道上的人,谁不知道你挑起的沈付两家是非。你这次如此招摇,让人想不注意也难。”汪青麟自信满满地答道,眼睛却片刻不离地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   “你不在公馆里当你的少爷,跑到北平来干什么?”汪家的势力根基在南京,汪青麟一向也不喜欢北方气候,要游玩取乐断不会选择这里。刚刚听他言语中,似乎把这些日子京城里盘口的事情都摸了个大概。那便应该是得了他父亲的授意来办事了,难道是得了云顶天宫的地图?   汪青麟对这种生硬的口气,仿佛已经习惯了一般,还饶有兴致地开口逗着;“你猜猜?”一边伸手抓住对面的小手,把一颗硕大的火油钻慢慢套了进去,手指还细细地在掌心摩挲几下。“八根大条子换的,果然是难得的好货,很称得上你呢。”   “住手!”汪青铜像手上淋了滚水似得,马上抽了回去,冷冷警告道。   “他姓张的碰你,你也叫他住手吗?”   汪青铜听罢,霍地站起来,转身就走,却一把被人从后面抱住,硬拖了回去。   “是我错了,我当然晓得你不是这样的为人,刚刚是了随口胡说的。好妹妹,你大人有大量,饶了这一次吧。”   啪!话音刚落,汪青麟脸上就多了一道五指印。   “又不是没挨过。”汪青麟摸着脸苦笑一下。   见她把脸狠狠别到一边,已然摆出一副无视模样。汪青麟叹了口气道:“青铜,南京那边很不稳定,父亲最近也是屡着弹劾。”   “马上又要换届选举了,父亲这次怕是难以连任了。”见对面的人只冷冷坐着,一言不发。汪青麟继续说道:“他这次把云顶天宫的地图给我,也是想着若能寻到了天宫的宝藏,就有足够的财力来支持这次竞选。”   “汪家空了家底,沈璧君的母家也没了依靠吗?她那么疼爱你,也舍得让你独自出来?”   汪青麟脸色一变,嬉笑道:“还是你最懂我,母亲自然会帮我筹谋,要不我也不会跑到北平这种鬼地方来挨冻。”从怀里掏出地图,往桌上一放。“这次你要的东西,我可是都找了给你了。你什么时候,随我回南京?”   以汪青麟的纨绔,跟沈璧君的宠溺纵容,这次打着找云顶天宫的幌子,也就是在北方胡混一段日子,再拿母亲娘家的贴补,草草回去敷衍了事。   汪青铜默默伸手收了地图,还是一言不发地坐着。   汪青麟又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南京,是忌惮母亲。她只不过是,见不得你那狐狸精的老娘罢了,如今她都死了,母亲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放心。”   “姓汪的,提起我娘的时候,你放尊重点儿!”   “你不也姓汪吗?说到底,你我都是一脉相承的骨血,这是怎么改变不了的事实。”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先走了。”见她紧紧咬住嘴唇,眼角恨不得滴出血来。汪青麟起身出了门口,最后还不忘叮嘱警告:“不要以为,那个姓张的能够护得了你。他若是知道,你那些心思底细,恐怕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你这样逼我,就不怕我杀了你吗?”就在汪青麟已经笃定,这小妹不会再开口回应的时候,汪青铜的声音像窗外飘落的雪花一样,刚落在身上就瞬间消弭在了空中。   汪青麟置若罔闻地笑了笑,转身下楼,上了汽车。   就在发动机点燃的一瞬间,车子“轰”地一声整个燃了起来。四方冒出来熊熊的烈焰,一股股的热浪,把冻得没有一点儿生气的四周环境也一下点燃。一阵阵凄厉惊恐的惨叫,划破了汪青铜身边的玻璃窗——我是懂你,你却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冬日京城难得的夕阳下,汪青铜缓缓地迈着步子。她的影子被长长地拖在了雪地上,一步一步地走着,每一步,都毫不犹豫地踏在自己的影子上,比那颗即将坠落西山的残阳,更加沉重、更加义无反顾。   这一天,她终于把摧残自己的阴影狠狠踏碎。没有人了解,被那片阴影笼罩的日子,她经历过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了能够踏碎那片阴影,付出了什么。   少帅府的两扇猩红大门,挂着铜狮铁环,在京城也算得上是十足的高门大户了。只是这高门大户门前的护卫兵,却较往日少了许多,只剩下三、两组。还有几个听差的,时不时地朝巷子口张望两下,突然有人高呼了一声,三两步飞似的迎了上去。   “阿弥陀佛,您总算是回来了,快,快,快进去!”七手八脚地边说边把汪青铜抬似的请了进门。   迎面赶来的管家,也顿时如同见了佛祖一般,一个劲地叨念着:“谢天谢地,您可算是平安回来了!今天城里出了大事情,一辆汽车整整燃了起来,烧了个精光,死伤了不少人呢。您偏那个时候点儿出去了,可生生急死人啦!府里能动的护兵都出去寻您去了,总算是平安回来了,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一路地絮叨说词,把人簇拥到了主人房前。   汪青铜静静站在房门前,借着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看着那个已经渐渐熟悉的高大身影,迈着稳实的步子,向自己走来。   嘴角的笑意,温暖的眼神,关切的问候在那张俊逸的脸上,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出来。   这种温暖,这种幸福,她从来都不曾感受拥有……   张启山已经近在眼前,“怎么这会子才回来。”   片刻的沉默……那双动人的眼睛,带着难以言喻的感情望着他。 眼底慢慢沁出细润的泪水,却终究没有溢出眼眶。   “娉婷?”   对,这些温暖、这些幸福都是属于娉婷的,而自己本不该拥有。默默把这滴眼泪收了回去,汪青铜对张启山展现了此生最动人的微笑,象所有幸福的人一样,带着叫人融化的春风一样的笑容。   “大哥,我想离开。”娉婷可以一直陪你,可我却必须离开。   “什么?”随之而来的疑问,带了异常的惊讶。“为什么?”   “我打扰大哥太久,是该离开了。”你既不是张家族人,我又何必再留。   沉默的凝视,许久张启山才缓缓开口:“你要到哪里去?”   “我娘过世之前,曾经嘱咐过我,要去找一位远房亲戚。”   “你知道他在哪儿?”   汪青铜轻轻摇头,慢慢把眼睛低了下去。   “既然不知道,又怎样去寻?”   “我自有办法。”   重新抬起的双眸,流露出来的决绝,让张启山幽幽叹了口气,终于没有开口挽留。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入夜后的长街巷子,总是格外幽深冷清的。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汪青铜刺骨的声音。   “这个年光,想买通下人来探听消息的人不少。贪图一点儿蝇头小利,就把主人家给卖了,你可晓得,这样的人,放在前清的时候,是要下热锅活活蒸熟的!你做的那些事情,若是让府里知道,必定也饶不得你。”   “姑娘,您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饶了我吧……”面前跪着的小人儿,吓得低低啜泣,不敢抬头。   “原来,你还知道不敢!”汪青铜冷哼一声。这个叫飞燕的丫头,这次能够为汪青麟给自己传话、递信儿,下次就能够规利卖主。张启山府里留下这样的人,日后难免横生事端,还是早些料理的好。   “你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答话。说实话,便饶了你这次。你要是敢撒谎……往日的传话、递信儿我可以既往不咎,你若是与外人勾结,卖了府里消息出去,让我知道,活剐了你这身皮!”   眼前跪着的人,哆哆嗦嗦把头抬起来,刚对上汪青铜的眼睛,就像被两把尖刀利刃刺进心窝似的,立马把头低了下去,颤着身子说道:“没有,我来的日子尚短,真的就只这一次。”   汪青铜审视了她片刻,知道这小丫头被吓得胆汁都流出来了,确实不像是撒谎的模样。才缓缓道:“你起来吧。”   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怔,还是不敢起身。   “我叫你起来。”汪青铜见她没有反应,又重复了一遍。   对方总算是明白过来,满眼泪水诚惶诚恐地磕头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挣扎着软绵绵的双腿转身。   “等一下。”   听见身后汪青铜的声音,吓得又扑通一下,双膝再次砸在冰凉的地面上,惊恐万分。   一枚火油钻戒,递到了眼前。在寒夜中熠熠生辉,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光彩。   “你不是家里窘困吗?这东西或当或卖,可保你家人暂时衣食无忧。也不必你,为了些许好处便宜,动不动就做那些卖主求荣的勾当了。”   地上的人本来眼泪已经停了,此刻又潸然夺眶而出。断断续续地哽咽道:“谢谢……谢……谢姑娘。”   “你听着,今日饶你,是顾念你,确实有心悔改。日后若再敢勾三搭四,出卖我大哥,我必让你后悔投胎到这个世上来。”   看着飞燕一步一拐地朝少帅府走去的背影,汪青铜抬头,夜空中难得的朗月繁星,不知哪里飘来莺莺婉转的零星调子,唱着: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高楼饮美酒   几家流落在街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 章   北方的严冬最是寒冷难耐,初初接触之人更是难以适应,受寒发烧都是难免的,汪青铜便是如此。发烧的人,通常都更加畏寒怕冷,她这一路都在车厢里瑟瑟发抖,到了后来,已然全身紧绷,专心致志地抵御寒冷。   当下的伪满洲,没有任何一股力量能够抗拒关东军的强力攻势,俯首沦陷之后,奉天火车站的每一寸角落,放眼望去满满全是关东骑兵的“保护”,对看似形迹可疑的人,都盘查得格外严格。汪青铜下了火车,不由得把身上的黑色大氅裹紧了些,人还是走得偏偏倒倒。过闸口的时候,被几个大汉,推攘到了一旁,那群汉子像是有急事要办,对例行的盘查显得很不耐烦,嘴里一直嘟囔埋怨着,跟通译也起了几句口角,来来去去耽搁了不少时间,放行的看着闸口堆的人越来越多,不免有些心烦。轮到汪青铜的时候,见她脸颊微红,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着,便知道这是染了风寒的,瞧样子怕是还在发着烧呢,都怕她把病气过给了自己,连问都不怎么问,她的随身东西更是碰也不碰,顺手放了过闸。   这凛人的气候,恐怕是难撑到去长白山了。还是先找个地方落了脚,休息好了再做打算吧。   叫了拉车的,把自己送到城里的会馆,问厨房里要了碗姜汤,喝下后便靠着床头,拥着被子躺下,还是觉得不够暖热,恍惚间又听到了母亲最后的叮嘱:小铜,不要去找张家人,娘做不到的事情,不希望我的孩子也来继续……你做不到的。千万不要去找张家人,不要,不要,不要……   不,我不信!我不信!是他们害了您,不管是张家人,还是汪家人,他们都没有权利这样对您!   汪青铜试着用力地摇了摇头,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些,房间里的暖气似乎这时候没有任何作用,脑子昏昏沉沉的,耳朵里的声音并没有停止安静下来,还在一遍一遍轻轻地回荡:   “不要去找张家人!不要去找张家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种无尽的循环下渐渐睡去。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觉得满嘴都是火辣辣的,很是干渴。动一动更是全身酸痛,连伸手穿衣下床也是颇为吃力。好容易出了房门,轻一脚重一脚地踏在走廊上,转角下楼的时候一个没踩稳,竟撞到了刚上楼的一个客人身上。   “嘿,你这人,怎么走路不看着点儿啊?”那人被撞得一个趔趄,回过头来就开始埋怨。   “嘿,嘿嘿……你怎么了?醒醒,醒醒!”   再看撞他的人,已经栽倒在了地上。   汪青铜这一病却是折腾了两、三日,几次迷迷糊糊,都觉得有人在给自己喂送汤药,在额头、后颈仔细地探着体温,暖暖地很是安心。恍惚间,懵懵懂懂地伸手牵了对方手臂过来,像个小孩子似得把头抵在上面,嘴里咕哝了一声:大哥……   “姑娘,醒了?”   一个遥远的声音,打破了这涨得满满的窝心感觉。果然,梦终归都是要醒的,那又何必向往甜美好梦……   缓缓睁开眼睛,可能在床上病得久了,汪青铜看起来有些神情呆滞。   “觉得怎么样,头还昏吗?”   当看清对自己说话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的时候。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少,挣扎着把身子靠在床头,缓缓坐了起来。   “怎么样,是要水吗?”会馆的老板娘,这几日偶尔抽空来照看,照看这孤身一人的姑娘。   轻轻抿了抿递到嘴边的水杯,汪青铜又把头靠回了床头,闭上了眼睛。   在会馆里又修养了几天,汪青铜的身体渐渐有了些起色,可神情却一直恹恹的,总也恢复不来。   “姑娘想去长白山?”多日来的相处,也渐渐与老板娘熟络了许多。“哎呀,这个时候正是封山的季节呢,怕是要等到雪全化了,才有人愿意带你上山呢。”   “这个时节,真的没有一人愿意带人进山吗?”   “本地人,大概是没有愿意的了。”老板娘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若我不求陪我一同进山,只需带我到山脚下便可呢?”汪青铜也知道自己这样做,着实有点太过冒险。但好不容易才拿到了铜鱼跟地图,总算是有了可以见张家族长的筹码,这样拖下去难免会有变数。再加上前段时间,在少帅府里的那一次身体反噬,不快点儿找到张家族长怕是不行了。   “眼下真进不得山里,您自己的身子都还没好透呢,若是勉强进山,仔细会得肺炎的。”   老板娘苦苦规劝的时候,门外厚重的帘子向上一挑,连着卷进来一阵的风雪。进来的人一边掸着身上的雪花,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副药包递给老板娘:“今儿这雪怕是停不了。”   “可不是嘛,今年冬天真是够冷的。我这会馆里也有好些人都病了呢,真是谢谢您,老是麻烦你帮着请大夫抓药。”一边接过药包,一边转头对汪青铜说:“姑娘,前些日子你昏倒在走廊上,还是这位常大爷送您回去的呢。”   汪青铜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人,比普通人高大,骨架大、肩膀也宽,就连脸盘子也显得格外宽大,蓄着络腮胡子,眼睛被皮帽子压得看不大清楚。   “哈哈哈,没事儿,妹子,谁在外头没个三灾八难的,身子好了就好。”那汉子听老板娘说完后,倒是豪爽一笑,   “这位大爷是本地人吗?”   “啊?”   “您可认得去长白山的路吗?”   “你,你要进山啊?”取了皮帽下来,扫了扫又重新戴上。“哎呀,眼下这时节不适宜进山呐。”   “是呀,我也是这样说。姑娘,眼下真进不得山。”老板娘随即附和道。   汪青铜淡淡看他们二人一眼,不再说话,转身缓缓离开。   “哎,这姑娘孤身在外,又病着。还一定要执意进山,真是作孽啊。”老板娘边说边摇头进了厨房。   皮帽下的眼睛里,不引人注意地映着,那一抹正迈着轻缓步子,渐渐远去的身影。像玉石一样散发着淡淡的光华,却又太过玲珑剔透而显得分外易碎。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 章   随着会馆客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这位常大爷一手端着熬好的汤药,另一只手很快地把门紧紧关了起来。滚烫的汤药被唰地一下,全倒进了床边的陶罐里,把空碗往桌上一放,小小翼翼地从怀里面拿了一小包像是西药散剂的东西出来,抖在空碗里。   “你在干什么?”   不大的房间里,汪青铜突然的声音显得格外刺人,对方被惊得猛一抬头,愣在了那里。   “……”   “你在换我的药?” 一步步缓缓地逼近。   “这药不是普通人有本事拿到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之前凭着身形、气味就已经有了五、六分把握了,加上眼下的四目相对,心里几乎可以肯定了——人皮面具,这是张家族人惯用的乔装手法,原来你还是与张家族人有些关联的。   “……”   “不肯说?”只觉得眼下这情形实在好玩儿,汪青铜心里甜甜的笑着,脸上却偏偏硬绷着,不露任何痕迹。“没关系,城里到处都是关东军,只要我把这东西交了出去,自然有人替我细细盘问你。”   “我想干什么,看看你任性成什么样子!” 眼前的人勃然变色,豁地站起来,对着汪青铜大声道:“受寒发烧,还要勉强进山!娉婷,你也太胡闹了!”   汪青铜被他一吼,也不害怕,挺直脖子反问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张大佛爷私下,喜好鬼鬼祟祟地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你!”张启山凌厉的目光,狠狠剜汪青铜一眼,悻悻道:“好,合着我关心来关心去,竟成了偷鸡摸狗的小人!你日后爱上哪儿就上哪儿,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算我白认识你了!”   说完抬脚就要走,却被汪青铜一把拉住。   “干嘛?”   “大哥,这药只有一包吗?”   张启山回头看她一眼,这几天的修养,气色其实并没有变好,脸色还是青灰的,嘴唇却是病态的殷红色。似乎还是有些不忍,从怀里摸了一塌西药散剂拍到汪青铜手里,一言不发,继续往房门走去,又被汪青铜拉住。   “又怎么了?”   “可这都是受管制的稀罕之物,我贸然用了,万一被人发现,大哥岂不是存心害我。”   张启山先是一愣,片刻后气得满脸铁青、胡子发颤,刚要开口。   汪青铜忽然噗嗤一笑,狡黠地望着他:“若我不用这些西洋散剂,再病得昏昏沉沉的,可还会有人来照顾保护?”   张启山本想狠狠训斥一番,但对着那张向来清冷的脸,此刻笑得如此温柔婉转,又狠不下心责备,直直站在那儿瞪了汪青铜好一会儿,才叹道:“你可真能强词夺理……”   两人相视片刻,都呵呵笑出了声音。   “娉婷,你要去长白山做什么?”   “大哥叫我“小铜”就好,以后这世上,就只有大哥可以这样叫我。”   “小铜……”   “大哥怎么会也来了奉天?”   “我这次只身一人回来,是想寻一件东西。”   “为关东军?”特意乔装回来,如此小心谨慎掩人耳目。又能轻易取到如此珍贵的西药,一定跟关东军有暗中来往了。况且张启山本就是北系军阀,在离开东北之前,必然少不了与满洲的日本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张启山慢慢露出一个讥讽的苦笑:“我与日本人合作,你不觉得我是汉奸,国家罪人。”   “国家罪人?”汪青铜不置可否:“那都是上街游行的学生言论。”   “至少他们知道为这个国家呐喊。”别有深意地看汪青铜一眼。   “光呐喊有什么用?有本事上街闹事,却没胆子上战场。”汪青铜静静回望道:“当下整个满洲已经是日本人的天下,大势已去,何必勉强再挣。有人眼睁睁看着国土被侵、人民被屠,却只会骂别人是汉奸走狗,也未见得就去亲自抗日。既然不敢,又何必惺惺作态,充什么爱国志士。” 这些伎俩把戏,自己在父亲跟汪青麟身上实在看腻了。   你若是真心与日本人合作共荣,又怎么会放弃东北的根基,入驻北平呢。   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小铜,你可听过长生不老之说?”   张家族人素来长生不老,族长更是体质异禀、身怀麒麟,我怎会不知。你……果然是张家族人吗……   就在前一刻,还曾为猜测张启山是张家族人而暗自高兴,现下眼瞧着就是证实了,汪青铜的脸上却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丝的忧郁沮丧,轻轻握紧了手指。   “小铜?”   不对!张家族人都是长生体质,你却不是!怎么会这样……难倒你并非内族中人?也不对,精于风水堪舆之术、出生东北、又会使人皮面具易容,就一定是张家人没错!可为什么……可恨自己还是对张家族人的事情,知道的太少了。   “若不能按自己的意愿活着,长生又有何用。”   “说得好!长生之躯人人羡慕,却又有几人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大哥这次要找的东西,可是与此有关?”   “我要找的东西,确实在长白山中。”   “那大哥可愿有我同行?” 算了,一时之间确实理不什么出头绪。你到底跟张家人是什么关系,看来只有随你走这一趟才能知道了。   “对了,你之前执意要去长白山,莫非你要寻的人,也是在长白山中?”   汪青铜摇了摇头:“之前只是听说,我也不确定。”   “那……”   “陪大哥一起进山,说不定就能找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5 章   还未化雪的长白山脉,确实异常寒冷,迎面而来的寒风,能把人骤然封住,再卷到空中去似得。即使有人牵着汪青铜,还是觉得举步维艰,若不是张启山熟知地形,这种地方,真不是自己一人勉强能来的。   “前面不远有个地方,可以歇脚。”张启山回头:“累了?很快就到了。”   汪青铜摇摇头,向前靠了靠,现下的风雪已经停了下来,一片白茫茫的银色中,却是什么也望不见。不由得用手揉了揉眼睛,一碰却是满眼的泪水,停也停不下来,勉强睁开眼睛,眼前只有淡淡的一片粉红色,什么也看不清楚,转瞬又开始不停地流泪。   揉眼睛的手,被人拉开稳稳地握住。   “小铜!”   “我的眼睛……”汪青铜试着把手往回抽了抽,想抹去眼角不停渗出的泪水。   “停不下来吗?”张启山轻轻帮她擦去眼周的泪水,“是雪盲,小铜,你把眼睛闭起来。”   说罢,扯了块布条,把汪青铜的眼睛遮了起来。   “你从未到过雪山,是我疏忽了。雪盲可大可小,你记得这段时间千万不要用眼。”   汪青铜点了点头,雪盲带来的骤然失明,让她下意识紧紧地握住了张启山的手。无尽的黑暗与寒冷,只有这双手如此厚重如此温暖,让人能够放心把一切都交付出去,不会有丝毫的质疑。   又走了一段时间,张启山停了下来。“小铜,我们到了。”   推开一间简陋小屋的木门,这种房子是当地的猎户修的,在狩猎时节常常就在这里小住,现下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来的。   简单收拾一番后,火盆里的熊熊炭火,让整个房间温暖不少。   “大哥怎么会知道,有这样的地方?”汪青铜扶着眼上重新包扎好的布条,坐了下来。   “这里曾经住着一对猎户夫妇。”张启山在她身边坐下,“很久很久以前,这一带有着一支非常神秘的盗墓家族。家族的子孙世世代代,都隐居在这八百里雪山之中,过着不问世事的生活。族中也有着严格的通婚政策,除了族长之外,其他族人都在深山的集聚地生活,完全不和外入来往。   有一天,这个家族中有一个子孙,因为机缘巧合爱上了一个猎户的女儿,还使对方受孕。家族势力庞大,就要杀死那个女孩腹中的胎儿,那个子孙执意不肯,最后选择了离开家族。他离开的时候,被施以酷刑,剥夺了家族特有的特征,然后赶出了宗族。   后来,这个子孙和那个猎户的女儿,就离开了当地。万幸这个男人聪明而隐忍,慢慢他们就靠着他的盗墓技艺,和这个女孩开枝散叶。”   “那个子孙,可是大哥先祖?”原来你不是长生体质,是因为并非张家嫡系族人,你的血自然也已经不够纯正了。   “不错。”   “大哥这次,可是为了寻找同宗族人?” 你不是张家宗族之人就好。这样看来,你这次回来是寻张家内族人,一定会见到他们族长。我要找的也是他!   张启山摇头:“我父帅当年,就曾经回到过父母被赶出来的地方,想要认祖归宗。可惜祖族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就更无处可寻了。”   变成废墟,无处可寻……对,按时间算,张启山的曾祖被族内赶出来,正是上一代族长暮年之际。接下来的这个起灵,没了我娘,自然难以支撑大局,居然不惜迁族来保全,看来这一代族长的时间确实不多了。只是,他们会迁到那儿去呢?也许娘是对的,我真的此生都无法找到嫡系的张家族人……不,不会!   “我这次要找的地方叫”云顶天宫”。”   云顶天宫!汪青铜不由把身上的地图握了握。   难道你也有天宫的地图?不会,地图一直都是汪家收藏的。你既不是张家族长,一定不知道去天宫的路。   “大哥说的云顶天宫,是什么地方?”   “它是由明初的鬼手神匠汪藏海,设计建造的一座地宫。”   “那一定非同一般。”   “汪藏海乃旷世奇才,在风水堪舆上的造诣可以说是登峰造极。只是出自他手的天宫,若没有地图,寻常方法是很难找到的。”   “难道大哥手中没有地图?”   “天宫的地图,真本早已在历朝历代更换之中流失。”   “那大哥要怎样去找这云顶天宫呢?”   “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张地图的拓本残片,按图索骥应该能够寻到天宫的大概位置。”张启山顿了顿,“只是天宫里面机关重重,没有完整的地宫机构图,就算找到贸然进去也是凶险万分。”   “既然如此凶险,大哥为什么,一定要去这云顶天宫呢?”   一阵沉默之后,张启山重新开口道:“小铜,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长生之说”?”   原来,你如此费心寻找天宫,是为了要寻求长生之体。拿这个与满洲的日本人做交易,难怪你能顺利将麾下部队都带出奉天,这次回来,怕是被日本人逼得紧了,怎样也要拿出点儿东西才能应付过去。   “大哥的意思是,云顶天宫里面有令人长生之法?”   “当年汪藏海设计修建云顶天宫,其实是受胁被迫。”   “是张家族人?”   “所以汪藏海除了修建陵墓,还在张家祖族身上尝试了长生之术,使他们的寿命都比普通人长久,而且身怀麒麟宝血,毒虫不侵。从那以后,张家的历代族长,都是族中血液效果最强的一位。”   你可知道,并非只有张家族人拥有麒麟宝血。而且张家一脉传承到今日,族长由血液引起的失忆失魂,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所以大哥这次,是为了找到汪藏海当年,用在张家族人身上的长生之法?”汪青铜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只是,没有完整的地图,怕是难以进入天宫深处。”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窗缝里徐徐吹进来的风雪,让汪青铜微微打了个寒颤。   “冷?”   身子骤然被人抱紧,顿时温暖满怀。   “大哥可认得,这是什么?”汪青铜慢慢从怀里,抽出一张陈旧的锦帛。   张启山审视片刻,不免惊奇道:“这是云顶天宫的地宫机构图真迹,你从哪儿得来的?”   “是我娘留给我的家传之物,以便日后与人相认。”张家族长既然已经不在长白山中,我一人也难去得了天宫,倒不如给了你,若能在那里探得张家族人更多的消息秘密,也不枉我花费心思来这一趟。   “难怪,你之前执意要来长白山。小铜,莫非你是张家后人?”   “我娘并不姓张。”汪青铜摇头,“这东西是传承之物,其中详情我也不清楚。”   “这若是你的家传之物,贸然用了怕是不妥。”   “能帮到大哥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汪青铜的雪盲,进山前行得很缓慢。   “这里是一座火山温泉,温度很高,也很安全。”   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气温也随着下降了很多。张启山生火取暖,烧了些汤水。   “小铜,这里离我要去的地方,已经很近了。里面太过危险,我一人进去就好,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汪青铜默默吃着干粮,面前跳动的篝火,虽然隔着东西遮住眼睛,却已不像往日那样疼痛刺眼。   入夜之后,汪青铜取下遮眼的布条,环顾四周,这块地方像是山体活动形成的裂缝,底下全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应该是裂缝形成时撕裂下来的。碎石之间,还有几处小的温泉眼,都很浅,却热气腾腾的,果然是躲避风雪的好地方。   张启山就在不远处,侧身躺着,脸上的人皮面具早已卸下,映着篝火的暖光,汪青铜静静地望着:你若知道,我对你处处欺瞒利用,就连雪盲已好,也不想让你知晓……一定不会,再多看我一眼!你可知道,人心如铁,永远都看不透…… 作者有话要说:  人心永远也看不透啊…………   ☆、第 17 章   一觉醒来,面前空地上已经没了张启山的踪影。汪青铜沿着缝隙深处走了进去,起初两边不时吹来阵阵热风。往里走了一段之后,里面的热气越来越浓,就在快被这热气蒸得喘不过起来的时候,一丝微微的亮光出现在了缝隙的尽头。   好不容易爬出了缝隙,深吸了几口气,抬眼望去,类似冰冷的地宫陵墓里,一座巨大无比的青铜门就树立在前方不远的地方。   汪青铜起身径直朝着青铜巨门走了过去,门上繁琐的各种花纹,细节之丰富,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伸手触碰,门上没有任何的机关,只感觉到了金属的冰冷。   这就是,藏着张家所有秘密的青铜门……   就在汪青铜呆呆伫立在巨门前,陷入深深思考之时。一个一人多高的巨大男尸,穿着已经褪色的腐烂铠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她身旁,狰狞扭曲的怪脸比普通人的脑袋大了四五圈,猛地下口朝颈动脉的部位咬下去。速度之快,汪青铜觉察想要躲避,为时已晚。口中獠牙尽显,这一下若是咬实了,人必定是颈骨全碎,再无生还。感觉獠牙尖部,已经触到了颈部的皮肤,汪青铜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她没有时间,再去做任何的反应,甚至没有时间,发出死前的惨叫哀嚎。   空旷的地宫里“砰”的一声巨响,子弹从那粽子的后脑穿入,溅出的尸浆喷了汪青铜半身,电光火石之间,被人一把推开,摔在几步外的地方。又听见“砰砰”几声枪响和一些厮打发出的惨叫,愕然睁眼转头看去,张启山满是血污的脸映入眼帘,刚才那只粽子已经倒在地上,有半边脑袋已经被子弹打得稀烂。   “此时骂你,又有何用?”深深看汪青铜一眼,把她打横抱起。   惊魂未定的沉默,成为了当前的主题。若有似无的风在毫无生气的地宫里,轻轻拂过两人的脸。   汪青铜痴痴望着张启山,刚要开口,一股强烈的危险感觉,突然涌上心头。集中注意力四处扫视,想着怎么会有这样的危机。目光触及到张启山身后,赫然发现,刚刚躺在地上的那只粽子,拖着半边脑袋,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来势极快。   小心!   已经没有时间把这两个字吐出口,甚至还没来得及把目光重新移到张启山脸上———随着身后一股大力的冲撞,汪青铜人已经被甩在了地上,滚到了一旁。   骤然响起的几声厮打闷响,让她不敢抬头去看。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张启山已经死了,就躺在自己的身后,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死了!张启山死了!他最后留下的,只是一句:怪你何用……以后再不会有人站在身边,给自己温暖保护了。   若不是我不听劝告,擅自进来,他就不用分神救我;若不是我把地图拿出,他便不会找到这里;若他从未认识过我……是我,是我害了他——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在汪青铜的心里翻涌起来。   不!不要!我不要!   起身飞扑拾起,刚刚与自己一同被甩出来的□□。回身对准,就是几发点射,只是这次子弹打在尸体上,犹如打进橡胶里,也不穿透也不炸裂,好像泥牛入海,一点反应都没有。   张启山还在与那男尸粽子扭打纠缠,刚刚背后那一记重创,衣衫已被撕去大片,露出模糊的血肉。   千钧一发之时,汪青铜摸出随身的梭镖,划开自己的手臂,沾了血,一记破风飞出,梭镖应声插入。那粽子受了这一镖,猛然发出一声低吼,似乎痛苦万分地全身抽搐起来。   张启山趁势,跳上身旁石台,脚下一蹬,凌空一个转身,两只膝盖就狠狠压在了男尸的肩膀上,只把他压的身子一矮,差点儿跪了下去。接着双腿一夹,用膝盖夹住了它还剩一半儿的脑袋,然后腰部用力一拧,就听一声清脆的喀啦,那脑袋不自然的被拧成了180度,整块颈骨都被绞断了,这一整套动作几乎是在瞬间全部完成。   “小铜,小铜,”张启山落地之后,匆匆回到汪青铜身边,轻轻在她耳边不停地说话:“没事,没事了。”   汪青铜却出奇的安静,一点儿没有寻常人本能的战栗惊恐,缓缓抱着膝盖坐下,把头埋在双臂之间,任由张启山抚着自己的头发。   “那是什么?”片刻后,汪青铜抬头,目光却越过张启山。已经化为一滩尸水的那只粽子,散落在地上的腐旧铠甲之中,有一点散发着微微的荧光。   张启山起身,把东西取了回来。是一条由六角铜铃串成的手钏,铃铛做工十分精细考究。还有一只通体莹润的玉镯子,铃铛跟手镯的内环上,还分别刻有一个铭记——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汪青铜看铭文一眼,轻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   “嗯?”明亮的眸子,终于又重新映入了张启山的脸。“只是觉得这铭文,很是无趣。”   “哦?”   “这个世上的人,都是孤零零的来,又孤零零的去。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做伴的。再真挚的感情,再深沉的牵挂,也还是会有分开的一天……就好像,山中的那对猎户夫妇,到头来又怎么抵得过生死离别。”   张启山笑道:“你就只想到这些?”   汪青铜也笑:“是啊,女孩子都只会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揣测计较,你一定觉得我很是麻烦。”   说完,却未放下那只玉镯,反而一直拿在手里,细细摩挲起来。   原来这实心的镯子敲一下,能响两下,很有意思,而且一同取来那串铃铛,也跟着“沙沙”作响。只是那手钏上的铃铛,响声越来越细密,到最后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疯狂摇动起来。   “不好,这是摄魂铃。”张启山话音未落,突然一只长着人面的怪鸟抖落着翅膀落了下来,停到了前面十几米的地方。这鸟极其大,站起来比一人还高,落下来后,丑陋的鸟头转动了几下,就直勾勾地盯着,汪青铜手中的摄魂铃,隐隐能看到,它嘴里的撩牙闪着寒光。   接着又有两只怪鸟飞落下来,一只停在了左边,一只停在了身后。逐渐地,怪鸟飞下来越来越多,一只又一只,很快汪青铜和张启山的四周,围满了这样的鸟,但是这些鸟都没有行动,黑压压的一片。   铃铛还在疯狂地发出“沙沙”的声音,无数的人面怪鸟,犹如雕塑一样矗立在面前,将退路全部堵死。突然有一只鸟发出了一声,尖细的怪叫。其他的鸟群也开始跟着嚎叫起来。随后,为首的那只怪鸟不成比例地张大了嘴巴,露出了满口的獠牙,接着从它的嘴巴里面,突然吐出了一只猕猴一样的生物,动作极其敏捷,一下于就蹿到地上,谨慎地望着汪青铜他们,那猴子没有皮,浑身血通通的,竟然似乎是那怪鸟的一种器官。   接着其他的怪鸟也开始吐出这种生物,无数的“口中猴”从鸟群中遁出,奇怪的是,所有“口中猴”的脖子上,竟然都挂着一个青铜的六角铃铛,有些还完好,有些已经只剩下半个了。但是这些铃铛随着猴子的行动,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口中猴”刚开始还是很谨慎,只是在他们身边围着,过了一段时间,有几只就按捺不住了,试探性地朝着他们猛扑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汪青铜猝不及防地,被张启山摔出了“口中猴”群,接着就听见,像是□□走火了的声音,子弹横扫,猴群里发出惊恐的号叫声,好几只猴子顿时给打得血肉横飞。顿时所有的猴子,都疯了似得朝这边涌了过来,场面已然失控了。   汪青铜这边,一瞬间五六只猴子就已经跳到了身上,开口大咬。她此时,顾不得疼痛,一边用力把猴子,从身上连皮带肉地扯下来,一边奋力朝着青铜巨门跑过去。几步冲到门前的时候,已是血当衣裹,全身上□□无完肤,把满是血污的手,拍在封门的人皮上,汩汩的鲜血顺着手臂,流进了门上繁琐的花纹凹槽里。   转回头,枪声已停,张启山的身影,早就淹没在无数的“口中猴”群中。   这样的情况之下,汪青铜心中已经绝望,若自己的血,对这道巨门也没有丝毫用处。那我陪你一起死了,也是不错。   还不断有“口中猴”扑到身上,撕咬皮肉,汪青铜已经放弃地挣扎。   突然四周一震,汪青铜被震了一个跟头,抓在她身上的猴子顿时一呆,瞬间,突然全部猴子都从身上滑落下去,拼了命地向反方向逃去。“口中猴”的骚乱还没有结束,围在张启山那边的猴子毫不停留,爬回到人头巨鸟的嘴巴里,人头巨鸟开始动起来,纷纷飞了起来,迅速消失,好像接到了什么指令,或者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天敌,疯狂地逃窜。   人头怪鸟一只一只地飞上天空,很快四周一只都没剩下,全跑了,身边顿时安静下来,汪青铜这才望见,几十步开外的张启山,也是满身的血污,身上的口子滴滴淌着鲜血。   四目相接,恍若隔世。   汪青铜回身,只见一边巨型青铜大门上面封门的人皮,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全部爆裂脱落,两扇巨大的青铜门竟然向外挪开了一点,一条黝黑无比的细小缝隙,出现在两扇门的中间。没一会儿功夫,青铜巨门缝内的黑暗中亮起子好几盏灯火,似乎有东西正在走出来。再一低头一看,只见身下从裂谷地下的石头缝隙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冒起一股淡蓝色的薄雾,犹如云浪一样,迅速上升。   张启山忙过来,拉着汪青铜退后几步,发现四周所有的石头缝隙里都冒出淡蓝色的薄雾来,而且速度惊人,几乎是一瞬间,膝盖以下就开始雾气缭绕,眼前也给蒙了一层雾气一样,而且还在不断地上升。   紧接着一连串鹿角号声从裂谷的一端传来,悠扬无比,在裂谷中环绕了好几声。汪青铜手上的青铜铃铛,又骤然响起。这一次的声音,让汪青铜头痛欲裂,顿时疼得滚到了地上。此起彼伏的铃铛声,一直盘绕在耳边,让她拼命挣扎了起来,怎么也按不住。突然喷了一大口鲜血出来,在恍惚昏厥之际,隐约看到无数幽幽的黑影,随着鹿角号声,排成一列长队,出现在裂谷尽头的雾气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奉天的外国医院,很少有专用的治疗室。汪青铜已经这张单人的病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了。虽然睁开了眼睛,头脑却好一会儿才恢复清明。   钻进耳朵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几声异国的语音腔调,吃惊地邹眉:日本人?自己在南京的时候,汪青麟曾经跟日本人有过很多接触,一听就能分辨得出来。对于日本人,虽然没有什么过多的接触,但也心中有数。只是这里看起来像是医院,怎么会有日本人出现,张启山在哪儿?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日本军服的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坐在了病床对面的沙发上。一如所有的日本军人一样,军装整齐,腰背笔直的坐在那里,年纪不大,所以没有蓄小胡子。   他身后跟着一个,有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秀,一看就是平日里细心保养过的,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只是眼神里透着一股年轻人没有的,淡薄而透明的精明,仿佛看透了世态炎凉似的,穿得却是中式的长衫。   一进来就直直朝病床走来,小心翼翼地把汪青铜扶了一点儿起来,又在她后背放了个枕头垫好,再俯身把病床慢慢摇起来了一些。   沙发上的日本人,开始与这位中年男子攀谈起来,口中蹦出一大串极其拙劣的中文,汪青铜很努力地侧耳倾听,也只勉强听清了“东西”、“天皇”、“贡献”这几个词,不免有点儿变了脸色。这人对自己的中文显然过度自信,这样的交流水平,竟敢不带通译随身。   略略偏了偏脑袋,那中年男子马上觉察到,顺手把床柜上的水杯递了过来,同时用极小声的长沙口音说了句:佛爷让我照顾好你。汪青铜抬眼看他,很快柔和了脸色,冲坐在沙发里的人点了点头。她重伤初愈,脸色还是有些发白,所以眼睛显得特别幽黑,回头用长沙话叫了声:“二爷”   自己在长沙待过一些时日,对长沙道上的人脉还是知道些的,这人从身形样貌,到气质谈吐,再凭着他刚刚特意用长沙话,来表明身份,应该就是传闻中的“二月红”不会错。   二月红不由仔细看了看她,不免心中一凛:这丫头,果然伶俐!   随即微微一笑,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带点儿悲哀的神气,仿佛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宝贝消失,却无力挽留的样子。   汪青铜看他这样一笑,紧绷的神经暗暗松了些许,慢慢往后面的枕头深靠了些,滑到了一个貌似舒服慵懒的坐姿,打定主意,暂且观望一番再说,所以在表情和态度做足了功夫,笑得分外好看。   不远处的那位日本军官,却起身向病床走来。因为他发现这位一个多月前,由二月红带来恳请救治的这位“二夫人”,现下给人的感觉,跟自己初次见到的很是不同。   二月红与这位夫人的事情,他也稍微知道一点儿的,“三支金钗抱人归”的故事,旁人说得最是津津乐道,可自己却知道,这不过就是坊间传闻罢了。   这女人真正的用处,是在于体质异禀,短短几十天的时间,创口的恢复能力,确实要比常人好很多,血液更是奇妙,居然可以驱邪避虫,若不是当初亲眼所见,真是难以置信,想不到支那国有这样奇异的事物。张启山也说过,二月红的这位夫人,是取得“东西”的关键,那也不枉先前的一番救治了。   本知道这女人,不过是个路边面摊的小丫头,长相气质,自然也是平凡一般。之前满身血污,送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倒也没怎么留意。现在看她睁了眼,他才发现这女人的眼睛很是好看,雾蒙蒙的带着点儿水气,像中国人形容的 “眼如秋水”;他还发现这个女人的嘴唇也非常漂亮,是人们说所的那种“菱唇”,显出病人特有的殷红。此刻虽然靠在病床上动也不动,神情却愈发温柔。很想,走近些,再仔细看看……   “丫头,这位是齐藤大佐。”二月红用似是寻常的口吻介绍着。   没等汪青铜躬身示意,齐藤出乎意料地对二月红说:“夫人有恙在身,你好好照顾,我们改日再谈。”   二月红送到门口,两人各自心怀鬼胎,一笑而别。   接下来的几日,汪青铜从这位二爷的口中知道了事情大概。二月红本来是张启山安排在奉天接应自己的,这次回来很是神秘,并不想让人知晓,所以并没有带一兵一卒。二月红不是本地人,又是戏子出身与军方并无任何牵扯,是很合适的人选。只是不料汪青铜在云顶天宫,险些重创丧命,勉强脱险之后,以二月红夫人的身份,送来日军医院救治。   在长沙的时候就知道,二月红虽然是小有名气的旦角,表面是老板班主,带着戏班到处走南闯北,其实白天唱戏,晚上就干盗墓的勾当,盘口的生意也是做得很大的。没想到他与张启山还有些交情,而且可以信任到,安排他来奉天秘密接应的地步。   不过回想起来,在北平那阵,张启山曾经有次提过,约人到湘菜馆子吃饭,也许早在那时他们已有联系。这样看来,这人在这点儿上的说辞,倒是没什么错漏破绽。而且从自己醒过来的这几日来看,一切还算风平浪静,不过人心始终难测,到底是真是假,还是不要全信的好。   十天之后,事情果然来了。齐藤大佐再次出现,汪青铜缓缓从走廊的尽头过来,看清来人的那一刻,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冷峻,可由于面部轮廓天生的清秀柔和,再加上走廊壁灯发出的光,暗淡柔和,所以朦朦胧胧的遥望起来,别有一番孤高清华的气度。   医院的走廊极长,她的身后,是无穷无尽的幽暗延伸,而在她的面前,只有自己。   这让齐藤开口之前,竟短暂的迷蒙了一瞬,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走廊上轻轻响起:“多日不见,夫人的身体恢复得可好?”几日的功夫,他的中文已颇有些长进。   “谢谢大佐关心。”汪青铜回得很是礼貌,但语气生疏冷漠。让了齐藤进来,自己默默躺回床上,侧身而卧,不再开口。   齐藤端坐下来之后,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暗暗惊叹。手下人提过二月红与自己的夫人情谊深厚。现下倒是有些明白,二月红如此偏爱这个女人,也许不仅仅因为她体质特异。她的名字好像叫“丫头”,说起这个名字,自己虽然不精通中文,也知道这样的名字毫无寓意,衬不起这犹如一湾浅泉般清纯、甘洌的女子。   这样的人,怎么会生在满目创痍、战火纷飞的支那?这样的人,应该生活在糖果和鲜花的世界里,人人都爱她,住在西式的别墅里,门前有大片青翠的草坪,门房那里卧着打瞌睡的长毛宠物犬。生活得富裕、闲适、宁静......永远无忧无虑......   正想着,二月红从门外进来。汪青铜住院的这段时间,他倒是日日探视照顾,俨然一副“好丈夫”的样子。   齐藤起身微微一躬:“红老板,您好。”   二月红笑着拱手回礼:“托您的福,我很好,您还好吗?”   “托您的福,我也很好。”   “内子,还需要静养,我们出去说。”瞥见床上的汪青铜,已经闭上了眼睛,便向门外,做了个殷勤的手势:“大佐,这边请。”   齐藤又一躬身,然后大步踏出了病房。   两人一同走出医院大楼,选了个幽僻的地方。   “大佐,东西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拿到。”   齐藤摆摆手:“红老板,其实我们已经没有相互敷衍的必要了,天皇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之前佛爷已经耽搁了太久,即使取不到关键之物,听说天宫里的金银财宝,也是堆积如山。我希望你能尽快把事情办好,关东军对朋友,是永远不会亏待辜负的,尤其是像您这样识时务的能人异士,以后便是我们新国家的栋梁。不过,如果你心怀不轨的话,那关东军便会视你为敌人。对敌人,我们从是不姑息的,尊夫人还在康复之中,我希望你还好好权衡考虑。”   二月红温和地看着齐藤:“不妨告诉大佐,张启山其实并非是张家内族之人,真正张家族长的行踪,我已经探得一二,只是还未能够接触得上。大佐若是信得过敝人,就请再给些时日,我必定不会让天皇失望。”   听了这话,齐藤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你,不会是想取而代之吧?”想不到张启山带来的人,竟有这样的反骨。   二月红更是笑得颇有深意:“张启山这次不顾劝阻,铤而走险,以内子性命为注,我早已心有不满。良禽折木而栖,既然已是强弩之末,又何必继续攀附眷恋。”   别过了齐藤,正回身向医院大楼走去。   “原来二爷,还有私下攀附满洲日军的打算。”   “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你还是多休息,不要随便走动的好。”   汪青铜冷哼一声:“现下已无旁人,您又何必,再跟我演这出“伉俪情深”的文化戏。而且我的身体,是否已经康复,您日日来探,难道会不清楚。”   二月红状似轻松地踱到她面前,步子轻稳、和缓,有种戏中仙家踏云而来的风范。“那么敢问夫人,这是打算如何对付为夫?”   汪青铜听他这样调侃,出乎意料地没有露出恼怒之色。反而温和一笑,她通常心头恼怒的时候,脸色都会变得越发温和。“我今日才见识到,二爷有这样的宏图大志,哪里敢对您有什么,对付不对付的话。只是想问二爷一句,您可知道,能够引得张家族长现身的事物是什么?”   二月红听得有些奇怪。原以为,这丫头不过只是与张启山有些关系。当初张启山碍于身份尴尬,才会让她在日本人面前,充作自己的夫人住院救治。没想到,这小姑娘的来历背景还如此复杂。   “难道你,不打算到佛爷那里揭发我私下的筹谋?”   “您刚刚也会说,张启山已然置我生死于不顾,我又哪儿有不恨的道理。二爷,若真想借此机会下堂上位,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你有什么条件?”   汪青铜望着二月红,眼神很是温柔:“一月之后,在北平的新月饭店,会有一场很有意思的拍卖。二爷若是有心,便可早做传扬。”   回到病房之时,沙发上已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出去散步?”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敦厚。   “大佛爷”二月红拱手行礼,虽然异心已起,表面上的任意逢迎却是一分也没有虚减。身旁的汪青铜却显得较为沉默,只是浅浅一笑。   张启山起身,走到二人面前:“上次听你说,她今日出院。我刚好路过这边,便想着可以接你们一同回去。”   原来今日出院,难怪一天之内,有这么多人频繁来访。汪青铜偏头,斜睨着二月红,仍旧微笑不语。   医院大门外,停着一辆张启山独坐的黑色老爷车之外,二月红与汪青铜上的却是辆日本的军用吉普。车子开到了一栋西式的别墅外,里面的佣人出来接了行李,进去又是一番收拾安顿。   汪青铜自顾自地走到二楼偏厅的沙发上,把腿长长的伸到垫脚凳上,小小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就那个姿势,窝在阔大柔软的沙发里,把头靠在沙发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本想只是歇一小会儿,从医院醒来的这些日子,都过得很小心警惕,从未真正放心休息过。谁知道朦朦胧胧的竟睡了过去,恍惚间感觉有人在身边坐下,很迷糊地睁开眼睛,盯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   “……”   张启山把手伸过去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想睡就多睡会儿,冷不冷?”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让汪青铜伸手绕住对方的脖子,把脸贴在他肩上蹭了蹭,很舒服温暖的姿势,被抱到卧房的床上。   懵懵懂懂地觉得,有双手掌在背上慢慢摩挲,若有似无的抚摸,温柔中带着一种令人莫名的安心。   一下,一下,轻轻地,指尖拂过皮肤,入了筋骨,触及心扉。   汪青铜慢慢把身子向里窝了窝,梦呓似的开口:“大哥……”   身后的人似乎也有了睡意,只低低地应了一个鼻音。“嗯?”   “你喜欢我吗?”   “你说呢?”   “我猜……你是喜欢我的。”   若是我很坏……很坏……,你还会喜欢我吗?   再次睁开眼睛时,张启山还在身边香甜地熟睡着,显得毫无防备。汪青铜撑起手肘,托着头,微笑地注视着他。   清晨独有的静谧中,这样的注视成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享受。   笔直的鼻梁下方,呼出的气息悠长均匀,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缓缓地起伏。虽然只是安静的睡容,那有节奏的呼吸,起伏的胸膛,如此简单,却能够给人极大的安慰。   汪青铜露出一个惬意的笑容,忍不住伸出手,很想在他身上柔柔地轻抚,却害怕张启山会醒来,指尖骤然在了皮肤上方停住,静静地隔空来回滑动着。   这里面,藏着澎湃的生命。   张启山澎湃的生命。   汪青铜继续撑着头,默默享受着这一分属于自己的短暂幸福。   你这样的人,倘若一朝失败会有怎样的下场?   你可曾尝过痛彻心扉的绝望?   ………………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 章   早春三月的南方,褪去了冬日的麻木,垂柳从褐黑中透出微黄,枝条也变得轻盈柔软。颇有一番“日华浮野雪春色染湘波”的味道。   汪青铜轻轻叩开,石板长街的一户普通人家。   “您找谁?”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妇人,声音温婉和顺,样貌也很是端庄贤惠,像是三四月间的茉莉,洁白清雅,暗香悠远。   “二夫人,您好。”   “你是……”二月红每次出门,都会叮嘱自己,对陌生来人要多加回避。可眼前的这位姑娘,看起来温和有礼,脸上的笑意虽然不深,却能让人生出莫名的好感。不免停在门口,与她多说了两句。   “红爷有件东西,让我捎给您。”说着便拿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布包,递了过去。   那妇人勉强接过,脸上却露出了迟疑:“爷从来不会,托生人捎东西回来。”   汪青铜随即会意道:“夫人若是觉得不妥,那东西我先暂时收着,等红爷回来,我再亲自送来。”   “这……真是对不住了,爷一向嘱咐我,对生人要有些戒备的。”颇为尴尬的把布包又递了回来。   “夫人独自在家,小心谨慎也是应该的。”慢慢收起布包,抬眼却看见门内的人,眉头紧皱,嘴角微微抽搐,额头冒着细密的冷汗。   “您怎么了,不舒服吗?”伸手一把扶住。   “好疼,好疼……”似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几个字。   “要我扶你进去休息吗?”汪青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带你去找个大夫瞧瞧?”   “不,你扶我进去,歇歇就好。”断断续续地喘着气,脸色很是难看。   “……”   “没事,你不用介意。我认得,你交给我的帕子,是我绣给爷的。”   “好吧,来你小心点儿。”   二月红纵然缜密小心,他的夫人心思却太过单纯浅薄。   可惜她现在,只顾闭眼忍着疼,没有看见,汪青铜脸上露出的,那一丝诡计得逞之后的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四五月间的北平,早已□□四溢,再流离颠沛的世道,也会有流光溢彩、不知国仇家恨的地方,就如这一晚的新月饭店,华灯璀璨却没有寻常酒楼饭店的觥筹交错。内厅是个旧时的戏园子,有两层,下面一层是散座位,上面一层是雅座,中间镂空两层的层高,戏台在中间。   随着一阵摇铃声从楼下传遍全场,整个楼的窗帘一扇一扇被拉上了,一下四周全暗了,中央的一盏国外进口的巨型水晶灯骤然亮起,瑰丽的光影攒动,那些院子里的器具、地毯、窗帘一下子在这种光线下,变得昏黄华丽。   戏台一阵得紧锣密鼓,不久就安排妥当,放上来一个玻璃柜的展台,里面放着一只打开的檀木盒子,里面放的东西,只有拇指般大小,有些看不清楚。这时早就站在一旁的领班,开始说话:“列位老板,现在开始走货,您儿们瞧好了,拍不着,可就没下回了。”   说着,从一边出来一个伙计,穿着一件无袖的坎肩,手里拿着一根很长的竹竿,竹竿的头上有个钩子,玻璃柜的上面有个环儿,伙计用竹竿头上的钩子一钩,一提,就像钓鱼一样把玻璃柜提了起来,然后执着竹竿将玻璃柜钓起来,好像用衣叉晾衣服一样,叉到半空往包厢里送。   那伙计手艺极稳,在楼上举着竹竿手丝毫不抖,顺着二楼的包厢廊台外沿就一间一间地送。   包房里的客人,也没有伸手去接的,而且也接不着,正好保持着一臂之外的距离,就是这么当空看几眼,但却能看得很清楚,那盒子里放了一条小小的铜鱼,鱼的样子很普通,但是做工很精细,特别鱼的眼睛上面眉毛的地方,是一条蛇的样子,做工很上乘,每个鳞片都非常细腻,栩栩如生。   很快,东西就被收了下去,放回到台中央,接着又用竹竿叉上来一只只的铃铛,也是挨间的送去,分完铃铛马上开始了,没想到,最后那伙计,又单独叉上来一只东西。   是一只小灯笼,只有小西瓜大小,里面是小蜡烛,蒙布是青色的,很暗,一看就不是照明用的。   那东西一出现,整个场面上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忽然骚动就慢慢变成一片哗然声,全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间包房里。   灯笼被接过去,挂到房间右边柱子的,一个吊扣上。整个会场上,忽然掌声雷动。   这种玩儿法,在唱卖拍卖的时候,叫点天灯,就像是包场子的意思,一个包厢内,左右两个主位,右边的就是掌灯位,有人坐到任何一个包厢的右座上,就表示,无论这一轮卖的什么东西,无论最后拍到多少钱,自己都自动加一票,相当于是,不管场子内的人怎么玩,这东西我要定了。   掌声过后,又上来一个伙计,拿着铜锣绕场敲了一圈,整个场子瞬间鸦雀无声,显然,拍卖会正式开始了。   这场子叫价是摇铃铛示意,刚开始所有的铃铛都在响,所有的人都在不停追价,场面有一阵,显得很是凌乱,不一会儿渐渐安静了下来,第一件拍品的叫价,已经停止了。   短暂的休息之后,领班的展出了今晚的第二件拍品。一样的玻璃柜里,这次放的是一张像是地图样的锦帛。同样的,一番展示之后,同样位置的包房里,第二盏“天灯”也被挂了出来。一阵鸣锣响罢,又是一轮的摇铃竞拍,不过这一次的场面,已经不如第一轮火热。   很多人都被这果断挂起的第二盏“天灯”,搞得有些心生疑虑。这点天灯的手法,在拍场里一般都很是少见的,尤其是挂独灯,更是非常残酷。一点上就得扛着,一直扛到拍卖结束,谁也不知道这东西会叫到什么价,而其他的拍卖者,得到藏品的唯一机会,就是把这只灯点爆掉,拼命出价,把价格抬到一个很高的高度,使得点天灯的人无法承担此价格,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顺延由上一位出价的那位得到拍卖品,而点天灯的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某种代价,有时候是钱,有时候可能就是手指之类的器官,总之这种代价极端惨痛,因为后台老板必须让所有人知道,这不是用来游戏的东西。所以点天灯的人,必须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那不是一般有钱就能玩的东西。   现在包房里的这位主儿,不但是挂了独灯,而且还连续点上了两盏。这让其他的竞拍人,都不由暗自,猜测这主儿的身份来头,反而不敢再轻易出价。   “这两件东西,果真能够引得张家族人现身。”二月红站在后台,笑得颇有深意。   汪青铜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二爷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这两盏天灯烧下来的份子钱,也够你好好应付齐藤大佐几回了。”   “我只晓得,张家是盗墓世家,没想到家境如此殷实,真是深不可测。”二月红说到这里,略略顿了一下:“只是,你这样布局筹划,当真不为任何钱财名利,就只是想见张家族长一面?张家族长行踪神秘,你可有想过,也许根本无缘得见。”   等下你就知道,今晚的这场好戏,真正是为什么而开的了。   “二爷可曾见过,在这四九皇城之内,连点三盏天灯的盛况。”   二月红脸色一凝:“你之前不是说,张家族人苦寻的,就是蛇眉铜鱼跟云顶天宫的地宫机构图吗?还会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挂灯来求。”   “铜鱼、地图,张家族人确实想要得到,但寻常人,也是有想要求得的。所以,这来的是不是张家人,看看接下来的反应,便可知晓。”说罢,汪青铜缓缓走上了台子。   这时,只听见台中央的领班干笑几声:“列位老板,为各位带来的这第三件东西,是个……是个,简直是个奇迹,是各位梦寐以求的奇迹,是苍天赐给各位的奇迹,是各位眼睛从未见过的奇迹!……各位请看,那奇迹便在这里。”   他语声抑扬顿挫,充满了煽动与诱惑之意,在场的所有人,情不自禁向他手指之处望了过去。   这一眼望去,整个会场之中,立刻发出了一阵惊叹之声——领班口中的“奇迹”,出现在了台子的中央。   一袭素色白衣的年轻女子,翩然而立,宛如云中仙子,带着月色一般的静柔淡漠,一颦一笑都有着颠倒众生之力。   只是看着她,怯生生地站在那里,娇美清秀的面容,配着楚楚动人的神态就已十分撩人心扉。   一双温柔而清亮的眸子里,不时闪动着惊骇而羞涩的光芒,像极了一只惊惶的麋鹿。   玲珑而动人的身子,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不住地轻轻颤抖着,看起来是那么娇美柔弱,我见犹怜。   在那一瞬之时,每个看见她的人心里,都恨不得,能将这只可怜的小鹿搂在怀里,用自己所知最温柔的语言来安慰她的心。   锣鸣之后,只听得场子里的铃铛,疯了似地响了起来,此起彼伏,场面是从未有过的火爆混乱。只是那间,挂了两盏青色灯笼的包房,像没了人似的,稳稳地没有一丝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突有一人大声道:“这美人儿虽然动人,这里终究不是烟花风月之所,这样就算是“奇迹”,未免太过牵强。”   话音一落,所有的摇铃声戛然而止,人人望着台中央的领班,眼中带着些怀疑,又带着些期待。   “这个是当然,列位老板,接下来您儿们,可都盯紧这看,千万别眨眼啊。”   说着之前那个玻璃柜,又被重新搬到了台前。只是这次,里面密密麻麻的,像是放满了东西。当那玻璃柜被叉到面前的时候,才看清楚,那里面竟是爬满了一只只青灰色的尸鳖。众人瞧清楚之后,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尸鳖这东西,是一种食腐性群居动物,以腐尸和误入水中的小型生物为食,常常积聚在浮水尸的四周,聚集成堆,且互相捕食同类。懂行的都知道,在斗里,尸鳖是盗墓者的克星,遇到尸鳖,没方便的工具下,很可能会因此丧命。   那柜子被叉回到台上的时候,稳稳地放在了台上女子的身边。众人这才注意到,领班的手里多了一把,已经出鞘的锋利匕首,寒光幽幽,还没等旁人反应过来,便举起女子的左手,毫不犹豫地在,手背上划了下去。   鲜血顿时,一滴滴的顺着,流到了玻璃柜上面,渐渐从边缝中,渗到了柜子里面。片刻之后,这沾满鲜血的柜子,又被叉起,定睛细看之下,所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之前里面爬来爬去的那些尸鳖,竟然在一瞬间,都死了个干净。尸鳖这东西,其实生命力很是顽强,除了把它大卸八块,一般很难轻易死去,就算是有药石,也只是可以暂时趋避。这女子滴在上面的鲜血,居然能够有这样,让整群的尸鳖,霎时间全部死光的效果,简直就让人难以相信。这血液的奇效,若是真的,那她的价值,在这些圈内人的眼里,简直就可以提高到,不单单以金钱来衡量了。   整个会场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默诡异。只听得领班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列位老板,这次您可是瞧得真真儿的,这难道,还算不得是“奇迹”。这样的人儿,就是老天爷赏的“天赐的神物”啊。您可把手里的摇铃儿,给握紧了,这个过了,可就真真没有下回了。”   短暂的静默之后,整个院子爆发出来的摇铃声,像是要把房顶都冲破一般,大概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之久的混乱,场子的铃声,才渐渐零落起来。当然,这个时候的拍价,也已然到了一个高得寻常拍品,难以企及的价位了。   竞价还在继续,人人都屏住呼吸,微微冒着冷汗,翘首观望着。那件挂了两盏青色灯笼的包房,依然没有再出现第三盏灯笼,这让竞拍的人,心里都燃起了一丝希望,更加孤注一掷地不停加价。   “列位,最后三次出价了,您可是想好了,再摇铃啊!”   终于到了最后的出价时候,会场内,静得连一根儿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所有人的目光心思,都被当下的气氛深深吸了进去。就在这个时候,熟悉的那个包房内,还是那个吊扣的地方,第三盏天灯被高高挂起。   这次就连台上的领班,也是面露惊诧——连点三盏,这场面下来,简直可以说得上,名震四九城了。这位主儿,最好是有富可敌国的家底,或是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不然,今儿晚上这三盏灯烧起来,就是家境再殷实的玩儿主,恐怕也是倾家荡产都不够的。   当众人都还沉浸在,一阵惊诧的恍惚之中,谁也没有留意到台上的女子,深深遥望了那三盏灯笼一眼,嘴角露出弯弯的会心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今晚人人都知道,新月饭店出了个名震四九皇城的金主。现在场子里,布置最是严密的一间房间里,汪青铜坐着静静等待,那位连点三盏天灯的金主,身旁还放着第一、二轮拍出的蛇眉铜鱼、天宫地图。   但此时破门而入的,却是气急败坏的二月红,一张俊脸涨得紫红,狠狠看着汪青铜。   “你说,你对丫头做了什么?”   汪青铜笑得如三月春风,温柔喜人。“二爷,这是什么意思,我倒不懂,尊夫人有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狡辩,你说,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去过长沙!”刚刚才收到,长沙那边拍来的电报,自己的夫人突然一病不起,几番追溯、盘问之下,才听手下伙计说起,前些日子,是有个长相与汪青铜很相似的人,曾经去过自己家。   “我当是什么事情,原来就是这个。我是去过长沙,那又怎样?”   “你!”果然此刻二月红的目光是刀,汪青铜早已被他刺得千疮百孔。“你用在丫头身上的药,当真歹毒!”   当初与她联手合作,虽也是知道这丫头工于心计,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样清秀若水的面孔下,行事竟这样的阴狠毒辣。   “你把解药拿出来!”几句言语之后,二月红的面色已经从青紫变成煞白,没了血色的嘴唇翕动着,仍就还是怒目瞪视。   汪青铜呵呵笑了起来。   她还是穿着,今晚亮相时的白衣,在屋内灯光的映射下,依旧如姣花照水一般妩媚生情,笑声也很悦耳。这场景,若换了别人来看,怎么也会觉得赏心悦目。   “解药不在我这儿,怎么二爷觉得,我会把这种东西,随身携带吗?”   “你不要再耍花样!我这人从不打女人……不过,杀就不一定了!”此时眼中寒光已现。   “啧啧啧,二爷这是想要杀我……”轻笑着摇头:“您难道忘了,在这里的东西,都已有主,你敢擅自动手?”   “哼,你以为今晚来的是张家族长!”二月红的口气,一下子变得阴冷:“不妨明白告诉你,我根本没有什么张家族长的行踪消息。”小丫头,你以为自己很聪明,终究还是错信了这个消息,你还是太嫩了点儿。   “哦?”汪青铜的脸色波澜不惊,丝毫未变:“原来,二爷也知道,张家族长行踪神秘,根本无处可寻。”我本就没想过,你这样的人,有本事找得到张家族人。这个局本就是为你而设。有胆子暗地里,想要下堂上位的人,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眼前的人,不免一怔,满眼的疑虑惶恐,片刻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二爷是觉得,我这样的心思城府,不配料中这样的事情?”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可知道,今晚真正的主角儿是谁?”   “原来你一开始,就想对付的是我。”   汪青铜笑而不答,反问道:“二爷,不为夫人讨要解药了?”   “你想怎样?”   “夫人此刻,已然毒发,如果不快点儿找到解药,性命堪忧哦。”汪青铜不急不慢地说着,又故意停了一会儿。“可惜,她人远在千里之外的长沙,二爷就是拿了药,也是来不及了。可惜……”   眼看着,二月红垂在身子两侧的双手,越握越紧,平素里光滑细软得不分男女的皮下青筋暴露。   汪青铜才满意的笑笑:“不过我做事,向来考虑周全。那解药,我早就留在了二爷长沙的老屋里了。至于在地方嘛,就在这东西的肚子里。”随手敲了敲,那拍出的蛇眉铜鱼,依旧笑颜如花地看着二月红。   “这铜鱼,怎么可能!”二月红大诧:“难道这铜鱼,也被你做了手脚?”若真是,那这丫头是早盘算好了,如何对付自己了。果然草蛇灰线,做得滴水不漏,好心计,好手段,真让人佩服……   “这虽然是赝品,可也说得上是以假乱真。不然,这新月饭店的老板,又怎么是好蒙骗的。只是,你若砸了这赝品,又怎么出得了新月饭店呢。即便是拼死出去,跟新月饭店的老板结了梁子,日后二爷在道上怕是也吃不开了呢。这一票,什么都没捞到,齐藤大佐也是饶你不过呢,得罪了新月饭店不要紧,二爷可开罪得起日本人?”   “你到底想怎样!”   “砸不砸铜鱼,救不救夫人。本来就是,二爷自己决定的事情,怎么反而问我啊?”汪青铜眨眨眼睛,一脸的茫然无辜。   “你!”   看清了眼前人,没有任何想要动手的征兆之后。汪青铜收敛了些笑意:“听闻,二爷最是爱重夫人,没想到还是有,见死不救的一天,这往日的情义恩爱,还真是凉薄。”什么真情真爱,人心都是冷的,真到了大难临头,还不是冷眼旁观,只求自保。   二月红此刻望着汪青铜,眼神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你这时候,一定想将我碎尸万段。”汪青铜说着,从桌下面提了一只笼子出来,里面密密麻麻也是爬满了尸鳖。“二爷若是,还记得刚刚台前那一幕,就最好不要在这里动手,万一我不小心,失手打翻了这笼子,可就糟了。你应该知道,这东西,我是不怕的。”   二月红眼眶欲裂地磨着牙:“好,你厉害,厉害!”   “你之前与我联手,也还为了要对付张大佛爷,可曾想过他会放过你。”打定了主意,准备鱼死网破,二月红压着嗓子冷冷问道:“你可知道,今日点你天灯的,到底是何人?”   “这个我当然知道”汪青铜轻松一笑。“倒是二爷您,怎么到现在,还以为我对你曾有过半句实言。”   “你……这你居然知道!?不可能……”二月红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其实你在日本人面前,提起张家族人,只不过是一时的托辞罢了。却没有想到,我会看重这个,来与你联手,所以你就顺水推舟,表面上先应承下来,实则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利用这新月饭店拍卖的事情,不动声色地除了张启山这个障碍,假意地把消息传给他知道。   你以为,他见了铜鱼、地图一定会亦步亦趋,走入你布的这个局里。而他就算是事后算账,也只会迁怒于我,你始终未曾露面,便可推个干干净净。”汪青铜惬意地上下打量着二月红。“这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的伎俩,果然很妙啊。你如此觊觎,张大佛爷家财,一心想要下堂上位,我自然帮你把这灯点得更亮些才好。几盏天灯下来,必然把他烧得倾家荡产、片瓦不留,二爷可是如此筹谋的?”   对方一下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汪青铜继续道:“只是二爷,这样悉心算计,难道没有翻过来想想,是否有人也会这样算计于你。”   “你想怎样对付我,就明说了吧!”   “二爷可知道,在这新月饭店的拍场里,用赝品以假乱真、浑水摸鱼,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你,你不是说那铜鱼的赝品,很难分辨出来吗?”这丫头,到底还藏有多少心思伎俩?   汪青铜的手滑到,身边的锦帛地图上:“这条铜鱼确实,仿得惟妙惟肖,就算是跟真品放在一起,一时间也是很难分辨的。不过,如果有人拿了地图的真迹,与这一幅一比对,自然立见分晓。”   见二月红,已经哑然不语,汪青铜脸上笑意重现:“二爷如此精于算计,不如猜猜,这真地图在谁手里呢?”   “难道……难道!?”   “二爷果然一点就透,等下我大哥,把真的地图拿出来,今晚要倾家荡产、身败名裂的人,恐怕就是二爷您自己了。”   汪青铜表面,依旧和颜悦色:“你为了自身权位,连自己夫人都可以见死不救。我大哥对你信任非常,你却一心只想取而代之。如此贪财怕死,自私凉薄,今日被逼上绝路,也是咎由自取。”   话音刚落,门口已有个高大的身影,赫然而立。汪青铜起身,斜眼望着二月红,眼神是种绝杀的凌厉。   二月红转身上前,走得却很是沉稳,开口的声音,也是丝毫不颤:“佛爷,丫头她……”   张启山摆摆手,“她没事了,你若是放心不下,就即刻回去看看吧。”   汪青铜先是一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心里顿时重重一挫,像被雷劈一样,僵直在了那里。   之前还闪着精明睿智的眼睛,此时暗淡得没有一点光芒。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嵌入了掌心也浑然不觉,鲜血一滴一滴,滴淌下来。   二月红走后,房门已被重新关好。   “你很惊讶?”张启山语气平和,只是多了一分汪青铜从未感觉到的决断和威严。   汪青铜没有回答。   此刻能够站在原地,已属勉强,哪里有什么力气来回答。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不知不觉地颤抖着,就像迷失在黑夜里的路人一样,任由着无边的黑暗一点点地侵蚀着自己,当内心的希望被这黑暗全部取代之时,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张启山缓缓走到她身边,低头,静静凝望。   “小铜,你为什么,要对老二下这样的狠手呢?”   仿佛被人突然扯碎了衣衫一般,汪青铜霍然抬头,幽黑的眼睛,睁得像要脱出眼眶似的。   “我懂……”张启山见了,似乎很是满意。   汪青铜咬牙低头,又把指甲往掌心里嵌了嵌,紧紧闭上了眼睛,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心里的怒涛卷过一浪又一浪,许久才缓缓抬头。   “张大佛爷,你好厉害!”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变得嘶哑。   眼前这张曾经带给她,温暖安慰的敦厚面孔,如今给她的,却是一种锥心剔骨之痛,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   “佛爷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当然!不然,我本意属长沙,又怎么会陪一个小丫头,在北平耗费这么长的时间。”张启山微微一笑,露出来的却是,慑人心魄的冷酷无情。   “不过,要设局诱你上当,也不容易。”   “今日的这个局,不用说,也是佛爷为我而设的了。”   “佛爷?怎么不是大哥了。” 下巴被人轻轻挑起:“小铜,你可认得,我到底是谁?”   有生以来听过最精彩的质问,当属此句。   原来,从一开始假意散布“棋盘张”的消息,到后来的云顶天宫之行,再到今日新月饭店烧得名震北平的三盏天灯。   这些计划,环环相扣,做得严密非常,所有的圈套,都设得如此天衣无缝,以至于到今时今日,才发现,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的这个人。   自己竟然,还曾暗自希望,他能够懂得人心难测。没想到,此人早就深谙其中之中道,阴险狡诈,天下已无出其右,何用旁人,替他排除异己、驱风避雨。   汪青铜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悲愤与绝望,谁会料到,片刻之前,这张脸还对着二月红,笑得如沐春风,悠然自信。   她还记得自己方才说过:悉心算计的人,有没有翻过来想想,是否有人也会这样算计自己。   这样的言论,何其幼稚,何其可笑?   想笑,嘴角却偏偏僵硬得,连一丝苦笑都挤不出来……   紧握的手指,被人慢慢从掌心掰开,握在手中。   “不要把自己弄伤了,你的血,很是珍贵呢。”   “你想怎样?”这句话,问得没有任何力度,此刻,汪青铜真的很绝望,终其一生都不曾如此绝望。   “小铜,从今天起,你属于我,从头到尾,一丝一发都属于我。从今天起,你再不是汪青铜,你姓张……”   后颈被人用指一戳,黑暗中,张启山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   一字一句,摄人魂魄。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